又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自上元节后,天气渐渐温暖了起来。
这几日柳嘉之总嚷嚷着快开春没有衣裳穿了。
晏井承便在某日早晨忙完公务以后,许诺带柳嘉之去锦水大街置新衣。
行至玉锦阁,柳嘉之被各色样式的布匹吸引得挪不开目光。
“这真不是高奢店吗。”柳嘉之把鼻尖凑在一匹布料前,触上去竟比真丝更软。
掌柜的捧出匹月白料子笑道:“晏公子许久未亲自到来了,这是专门为公子留的上好的浣花锦,还是公子一如既往喜欢的颜色。”
听罢柳嘉之抬头望向晏井承,却见他正低头替她挑选着绦带。
“掌柜的,还有没有别的颜色,他穿月白色看腻了。”
“有,当然有了,姑娘且等我。”掌柜的边欢喜答道边抱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布匹。
*
柳嘉之一眼便被其中一匹石青色的布匹吸引了,底面上织着展翅的仙鹤,鹤羽边缘尽是若隐若现的金线,摸上去微微立体,像极了现代的浮雕工艺。
“姑娘好眼光啊,这是咱们益州特有的蜀江锦,姑娘若喜欢新奇纹样,咱们这还有雨丝锦,线色揉了特制的竹质,晒三年都不会掉色。”
柳嘉之忽然记起之前为了公司某个非遗项目,跑遍了江浙一带。
谁能想得到,此刻竟实实在在摸着千年前的蜀锦。
转头想寻晏井承,正巧他也贴近了她,替她将一匹海棠锦比在肩头,月白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轻声道:“这件花色也极衬你。”
“那就都买。”柳嘉之红着耳尖,学着每日在早高峰地铁上看的霸道总裁文的口吻说道。
掌柜的忙不迭叫伙计又捧出来许多新制的珍珠锦鞋,果然又狠狠吸引到了柳嘉之的注意力。
*
不知过了多久,柳嘉之踏着晏井承亲自蹲下身给她穿好的锦鞋,欢欢喜喜地出了玉锦阁。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身上也挂上了许多战利品,当然还有更多拿不下的,掌柜会在两个时辰内送到州江楼。
不愧是盛世北宋,这配送服务竟不输现代嘛。
柳嘉之忽然心生一计,那州江楼开启外卖模式岂不是也不失为一个新法子。
正想转身给晏井承说这个新点子,竟发现不远处围了一圈路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柳嘉之隐隐约约听到了些“有失体统”“不知廉耻”的字眼,正想走上前去理论,右手便被晏井承牵住。
他正撑开了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竹骨伞,侧身挡住了此起彼伏的骂声:“回家吧,要下雨了。”
果然,晏井承刚说完没多久,整个益州瞬间变得阴霾,雨滴滴滴答答起来,街上的人纷纷都撑起了雨伞。
*
牵着的掌心中央剧烈跳动着,仿佛一颗待炸的炸弹。
柳嘉之清楚可能有大事在等着他们,是他们早就预料好的,但即将到来时,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街道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变得稀疏,他们在即将到达的街角,发现州江楼门前早已人山人海,远处还在不断涌来人群。
晏井承皱了皱眉,他看见一辆刚驶离的马车,车帘掀开条缝,露出的翡翠手镯正是聚仙楼掌柜苏晴枝那日戴过样式。
“看来这下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柳嘉之回握紧了他的手,慢步朝着州江楼外的人群里走去。
*
“家主,姑娘!”
被人围观的州江楼大堂中,来了好些持刀的官兵,听莲正被周掌柜和阿福护在身后,见他们来了,听莲连忙迎上前抓住柳嘉之的手。
“听莲不怕。”柳嘉之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晏井承、柳嘉之。”为首的捕头抖开公文,“有人状告柳氏乃流民张大柱之妻,你二人苟合,杀人灭口,现先将二人收押,七天后府衙候审。”
张大柱?柳嘉之后背沁出冷汗,莫不是害死原主的那个头目?
在她零碎的记忆里,那三个畜生还未得手,原主便一头栽柱子上撞死了,怎的现在变成他的老婆了?
她下意识望向晏井承,却见他温柔似水的眼眸写满了“别怕”。
“大人可有什么证据,这无凭无据的,恕我们难从命。”晏井承轻微抬手,将柳嘉之挡在身后。
捕头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婚书。边缘染着陈旧的血迹,落款处“柳氏”二字歪歪扭扭。
“张大柱大姐和姐夫,今日状告,称其兄与柳氏有天地为媒之约,虽无三媒六证,却有同村流民作证。为了攀附你,竟使美人计伙同你干出杀夫的勾当。怎么样晏公子,这一遍我说得够清楚了吧,大家伙也都听清楚了吧。”
话音刚落,堂中食客以及围观路人皆炸开了锅:
“伤风败俗,真是造孽。”
“还候审什么,通奸杀人应该现在就打死他们!”
*
柳嘉之捏紧了粉拳,诬告。身为流民的她即便真的有婚书,也应该是姓蒋,他们现在为了给她硬扣罪名,开始乱套公式了。
穿越前就看过不少营销号说的,不要陷入自证陷阱,可如今她自己处于漩涡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破局。
晏井承怒目而视:“人确实是我杀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审,抓我一人便是。”
“我要和你一起!”柳嘉之上前抓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开。
“拉住柳姑娘。”他转头对听莲和阿福说道。
“晏公子,只带你一人回去我们不好交差啊。”捕头摸了摸刀鞘,故作为难道。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她,什么都不知道。”晏井承活动了几下手腕,忽地笑了,“既已有了杀人的罪名,我不能介意再杀几个。莫非你觉得在座的各位,有谁能是我的对手?”
捕头冷哼一声,挥手示意手下给晏井承带上镣铐,先把这个难缠的主抓走也好。
“不要走,你不要走晏井承。”柳嘉之瞬间慌了,疯了般挣脱听莲的手,上前抱住他。
*
旁人细碎的议论声交杂着雨声,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她总说要护他,但真到了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刻,她那些精妙的营销点子没有一条教她,如何在封建时代自保。
“把这个交给喻赤,别担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这几日要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你才能护得住我……”
晏井承将暗阁令牌塞入她藏于袖间的掌心,和那天晚上滑入她手心的温度一样。
话没说完,便被衙役呵斥打断,锁链声在周围的谩骂声中逐渐飘远。
柳嘉之瘫在听莲小小有力的怀抱中,怔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掌中的令牌渐渐发烫。
人群渐散,楼里的食客纷纷撑伞走出,“晏公子那样的人物,怎会看上她?怕是被迷了心窍。”
“阿福关门。”柳嘉之逐渐恢复意识,她现在不能倒下,她得扭转这一切。
“得嘞。”阿福扛着门板往前推,“打烊了打烊了。”
窃窃私语里有人议论她的流民身份,有人对她的清白咋舌,有人边往外走边落井下石道:“早就觉得你们州江楼不干不净的,以后可不敢来了。”
柳嘉之低头看着新鞋,原来那些扎人目光一直都有,只是现在无人再替她挡下罢了。
*
朱漆门板此刻终于吱呀合拢,满街碎语被关在了门外。
“听莲阿福,你们让伙计们散了,完事你们也先休息吧,今日放假一天。我现在去二楼,处理一些事情。”
柳嘉之拖着疲惫的步伐,自顾自往二楼自己的专属办公室走去。
“姑娘……”听莲担忧地想跟上去,却被她轻轻摆手打断。
“姑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有自己的盘算,先让姑娘自己冷静一下吧。”阿福虽然这么说,也担忧地望向柳嘉之。
厢房的门刚关上,她便失去支撑般,靠着门滑坐到地。
她紧盯着房中的美人榻,依稀想起之前独居的深夜。
每次加班后她独自缩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只有客户消息的微信,总觉得全世界只剩自己。
*
可现在竟比那时还要空荡,至少那时还有屏幕的光。
而这里,只有失去晏井承体温的令牌在袖中硌着手臂,提醒她不能倒下。
外面下着倾城的暴雨,本就没点蜡烛的厢房内黑漆漆一片。
她摸索走到桌边,桌上是她上次画蛋挞包装干掉的墨汁,她不小心还蹭到了脸上。
是他替她温柔擦掉,并与她相视一笑。
“都叫你别想着自己出风头,怎么还丢下我一个人。”
柳嘉之再次无力蹲下蜷起了身子,泪水如潮汐般涌来。
厢房的门裂开条缝,窗外的风卷着雨灌进来。
“因为女子进了那种地方,便是无罪也有罪了。”
喻赤声音带着少见的轻缓,却还是在看见她的瞬间忽然顿住了。
她缩在阴影里,半张脸埋进膝间,在推搡时歪掉的绒线花发簪感觉随时会落地。
喻赤喉结动了动,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更轻一些。
听着她从隐忍到逐渐放开的哭泣声,他有些慌神。
手忙脚乱地走到她跟前,从衣襟里取出一方帕子塞给她——正是那日她气急败坏扔给他的呆毛小兽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