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后厨飘起了阵阵甜酒香气。
柳嘉之盯着铜锅里翻滚的白胖子,这是她穿越之前最不喜欢吃的东西。
看营销号说,一碗汤圆的热量堪比两碗米饭,吃一个不够过瘾,吃两个又腻得发慌。
可这宋代的汤圆,居然能包荔枝和陈皮。她觉得甚是新奇,于是一个下午都在后厨,和着王婶她们包着汤圆。
因着过节,她也和晏井承商量了,让酒楼的大家今日早些休息。可以去热热闹闹地逛逛灯会,看看花灯。
日头还未完全落下,伙计们已陆陆续续围坐在大厅中,吃上了汤圆。
相比大年三十那晚,今夜州江楼的家宴更壮大,更热闹了。七大吃播家中无事的,皆在此相聚。
*
听莲和阿福举着兔子灯串从大堂跑过,一旁的喻赤闪身,身上刀鞘碰到了刚从门外进来的耿陵的衣袍。
柳嘉之则推着晏井承落座在大堂主位,笑眼弯弯嚷嚷着:
“大家快坐!我给咱们吃播组每个人都包了专属的汤圆哦。”
待众人坐毕,她拍拍手,上来一排丫鬟端着不同的汤圆,放到了相应人的面前。
柳嘉之盯着晏井承碗里那枚特别鼓的汤圆,偷偷勾了勾嘴角:“晏井承你快尝尝。”
只见碗里的汤圆被包成了一只粉白兔子的模样,耳朵还沾着金粉,甚是可爱。
晏井承含笑夹起兔子,糯米皮刚咬破,就听见【叮】的一声轻响——是枚刻着小鸢尾花的银戒,边缘磨得圆圆的。
“这是……”他举着戒指,不解道。
柳嘉之低头搅着碗里的汤,耳尖却红了:“元夕吃圆,见者有喜,这是我的试吃奖品。”
“柳嘉之。”晏井承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你知道在大宋,指环又称什么吗?”
她摇头,却见他将银戒套进了自己左手的中指:“叫约指。”
他浅笑着,继续吃掉碗里剩下的汤圆。
“约定的约。”
*
周围响起起哄声,单兴为折扇敲着桌面调笑道:“柳姑娘给我们的兔子汤圆里,不会也有这指环吧。”
柳嘉之脸红着回应:“你们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众人纷纷持筷吃了起来,不一会,皆从口中吐出了一枚小小的银圆。
齐昕昕举着银圆,念着上面的小字:“请假卡,可请假一日。”
单兴为也举起了自己的银圆,朝着齐昕昕挥了挥:“和我的一样!”
“按摩卡?”阚忆思看着自己银圆上的字,疑惑出声。
耿陵指了指自己和施半青:“何谓按摩?我们也是这个。”
“这个嘛,就是可以凭这个券来找我按摩一次!”柳嘉之边说着,边走到施半青身后,轻轻替她捏起了肩膀作为演示。
“这就是按跷嘛,嘉之原来还有这一手。”齐昕昕噗嗤笑出声,“我怎么不是这个,太可惜了。”
“按跷?”柳嘉之没想到,宋代已经发展到有这方面专属的名词了,“那有专门的按摩店吗?”
“医馆药铺,瓦舍里皆有提供按跷服务的手艺人。”耿陵摸了摸鼻子,继而接着说,“但是我抽到这个,柳姑娘怕是不太方便给我按跷罢……”
柳嘉之望了望耿陵身为【饕客公子】的健硕身材,搓着手大大方方地说:
“我是专业的,绝对绿色按摩,谁让大家每日表演那么辛苦呢。”
“不准。”
晏井承忽然打断,指了指齐昕昕,银戒在空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齐小姐正好想要此按摩券,耿公子身为君子,理应和齐小姐换一下。”
*
喻赤望着眼前笑成一团的众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汤圆——没有捏兔子耳朵,连馅都是最普通的荔枝馅。
纳闷地扭头打探着自己身旁,同样一言不发的贾蒲。
贾蒲感受到身旁的冷气,淡淡说道:“我和他们一样是请假卡。”
很好,就唯独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喻赤桌下的手捏成了拳,正好说明他与旁人是不同的,那就来日方长。
*
亥时正,锦江灯船亮如白昼。
晏井承护着柳嘉之挤到锦江畔,她许久没见过如此景象了。
上一次见应该还是三年前北京的温榆河灯展,当然今日的更加盛大一些。
灯船扎成仙鹤、鲤鱼、甚至楼阁宫殿的模样。
船头挂着琉璃灯,随波晃动,整个江面如画卷一般。
“这叫水灯戏。”晏井承替她挡住拥挤的人流,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背。
“待会会有更大的表演吗?”柳嘉之一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边打探着身后州江楼的众人有没有跟上来。
“有。”
“别担心,听莲阿福他们是跟着护卫一块的。”
周边人潮拥挤,他不得不贴近柳嘉之不离她半步。
“看来咱们国人从古至今,都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柳嘉之也喜欢,她很喜欢这种平凡安心的热闹。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一艘巨大的灯船破浪而来,船舷激起的水花溅向岸边。
柳嘉之踉跄半步,后腰触及晏井承掌心的温度。
*
“【锦江第一灯】?”柳嘉之眯着眼睛,一只手搭在眉骨上眺望船幡上的字,“谁家的灯船,好大的口气。”
“聚仙楼的。”晏井承没有收手,而是更有恃无恐地护着她。
“又是聚仙楼!那咱们州江楼没有灯船吗?”柳嘉之撇了撇嘴。
“柳姑娘有所不知。”忽然有人笑着插话,单兴为摇着折扇挤过来。
“咱们州江楼在姑娘来之前,都是遗世而独立的存在。这些个活动,是万万见不着晏东家身影的。”
听罢她仰头看他,簪头灯影在他眸中晃出细碎的光:
“晏井承。”
“明年我们州江楼也要有灯船,做成最独一无二的样子,让它漂遍锦江。”
他低头,戴着银戒的左手伸至她的头顶,替她拂正歪掉的兔儿灯发簪——那是刚在灯会小贩处给她买的。
“好。”
*
不远处喻赤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笑闹的众人,怔怔望着柳嘉之的新发簪。
“喻公子盯着人发呆,莫不是也看上那簪子了?”贾蒲似笑非笑道。
喻赤回头没好气地说:“贾公子若是不想要请假卡可以直接给我。”
贾蒲好事儿地继续拱火:“谁不想要,喻公子不想要吗?是我忘了,喻公子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谁说我不能?”喻赤冷笑一声,“跟他抢东西,我还没输过。”
“那我拭目以待。”
*
聚仙楼的灯船忽地炸开星火,百枚烟花冲天而起,随着风扬洒在明亮的夜空里。
风中摇曳的兔儿灯发簪映得透亮,虽说柳嘉之还是不愿意聚仙楼出这么大的风头,但眼睛早已看直。
她忽然想到,一句在现代的时候便很喜欢的禅语,转头对视上晏井承的眼神:“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
他低头,看见她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是簪子随风动,灯船随幡动。”
“不对不对,你应该回答……”柳嘉之轻笑,本想强行撩他一波。
不想,他紧接着说:
“我心随你动。”
得,终究还是被古人用古文拿捏了。
*
子时三刻,人群渐散。
晏井承送柳嘉之至房门口:“手伸过来。”
“干嘛。”柳嘉之警惕着不动。
“教柳姑娘正经按跷术。”说罢,双手正假意攀上柳嘉之肩膀。
“我错了我错了,我忘记古代男女有别嘛,不然都给他们弄成请假卡了。”柳嘉之笑着向院子里跑去。
晏井承追上去:“姑娘对自己的技法如此自信,怎的也不给我发一张按摩卡。”
“想要按摩卡,那戒指收回。”柳嘉之一本正经朝他伸手。
“那不行,我都要。”
“贪心。”
晏井承仰头望向明亮的圆月,清辉落在墨色大氅上,“我也发现了,遇见小之后,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柳嘉之随着他的眼神,也看向了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美。”
晏井承点了点头,“是很美。”
柳嘉之再次笑了,晏井承终于还是被她强撩了,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就怕月满则亏。”晏井承忽而严肃道。
“晏井承你真煞风景。”
柳嘉之笑容凝固在脸上,等下次有机会再给他解释夏目漱石的名言吧。
*
晏井承左手抚摸着柳嘉之的发丝,鸢尾花戒指在月光下散着淡淡的光。
“现在的一切都太美好了,会让我越来越想把你藏起来。”
“月亏不久还会圆,这是自然的规律,我们遵循就好。搭戏台时,你问我害不害怕,我现在的答案和当初一样。”
“小之。”晏井承神色晦暗,低吟道。
“你的暗阁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了?”柳嘉之咽了咽口水,忽地感觉周身有点冷。
“有人在查小之的身世了,估计不久就要大做文章了。”晏井承感觉到她轻微发抖的身子,稍用力将人搂进了怀中。
“我答应过小之,再无旁人能知道你叫蒋丫。”
柳嘉之回抱着他:“怎么可能呢,你派人能轻易查到的事情,别的有心人自然也能查到。”
柳嘉之知他是在尽力安慰自己,用心之良苦,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晏井承,你护我时总把我挡在身后,可我也想告诉你——”
“无论我是谁。”她手指慢慢摩挲他的银戒,“咱们只管见招拆招,你护我一寸,我还你一尺。”
顿了顿,郑重环抱住了他,兔儿灯发簪蹭过他的下颌。
“休想自己一个人出风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