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审讯时刻未至,府衙门前已挤满了人。
柳嘉之紧紧牵着听莲的手,云青色襦裙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晏井承隔着囚车木栏望向她,手腕的镣铐叮当作响,却仍温和一笑。
“让开!让开!”衙役的呵斥声中,囚车碾过砖地。
柳嘉之松开听莲,踉跄着追了两步,被贾蒲眼疾手快扶住。
她望着晏井承挺直的脊背没入朱漆大门,耳边忽然炸开此起彼伏的呼喊。
转角处,卖菜的陈老汉领着数百百姓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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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门槛前,柳嘉之接过书生递来的联名状,指腹抚过密密麻麻的手印。有的沾着泥污,有的混着菜汁,甚至还有几个歪斜的孩童掌印。
她猛地抬头望向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屈膝福身:“多谢…多谢各位乡亲!我何德何能,竟劳大家如此…”
百姓们轰然齐声:“柳姑娘莫要多礼!这是益州城百姓欠你和晏公子的,咱们不会再被奸人利用第二次,这次我们只要公道!”
声浪冲天而起,惊飞了梁上乌鸦。
柳嘉之尚未直起身,忽听得府衙内传来惊堂木重响。人群霎时屏息,只余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锁链拖拽的脆响。
府衙大门缓缓洞开,衙役们鱼贯而出,数百双眼睛如炬,逼得他们举着水火棍的手都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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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
声喝穿透耳膜,柳嘉之攥紧联名状就要往里进,却被一书生拦住。
少年书生清瘦的脸上泛着激动的潮红:“柳姑娘,待我等在外击鼓鸣冤!”话音未落,陈老汉已抡起扁担,重重砸向鸣冤鼓。
“咚——咚——”
沉闷的鼓点震得人胸腔发麻,紧接着,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冤枉”,整条长街瞬间沸腾。
府衙内,晏井承跪于青砖之上。主审官蒋堂身着朱色官袍,腰间荔枝纹銙片在走动时轻撞出脆响。
“堂下犯人,可知罪?”
喝问声未落,堂外骤然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无罪”,震得梁上悬挂的铜鉴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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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井承抬眼望向堂外,那小女子的小小身影。
柳嘉之攥着联名状被数百百姓簇拥,单薄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初见那日,立在州江楼下的倔强模样。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时,他喉头发紧。原来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本事,能让整条街的百姓为他奔走,能将满城人心化作利刃,劈开这方困他的牢笼。
蒋堂的惊堂木重重拍下,衙役扯开嗓子高喊——
“肃静——”
可堂外此起彼伏的“申冤”声依旧震天响,震得他耳中轰鸣。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身影上,竟一刻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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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堂的眉峰蹙成利刃:“本官再问一遍——堂下犯人,可知罪?”
晏井承喉结滚动,却仍望着堂外。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惊得衙役扬起水火棍,却被蒋堂抬手制止。
“大人问你话!”一旁师爷尖着嗓子催促。
晏井承这才收回目光,跪直身子。
“草民无罪。”
蒋堂的惊堂木悬在半空,一有力之声赫然响起:
“大人且慢。”
喻赤阔步走进公堂,拱手向蒋堂行礼,朗声道:
“大人,州江楼新获人证,恳请当堂呈供!”说着,目光扫向晏井承,微微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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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兴为和耿陵将那流民女子,和数个聚仙楼杀手带至堂前。
柳嘉之跟在身后,向前行礼道:
“大人,这流民本就是被聚仙楼威逼利诱,要他们诬陷我和晏公子。但喻公子追查时,聚仙楼竟派人灭口,还好喻公子武艺高强,救下了她,只是她另一个同谋已被毒杀致死。”
流民中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地,哭喊道:
“大人,我有罪!聚仙楼掌柜给我们银子和话本,让我们咬定柳姑娘是杀夫恶妇,还说事成之后会在城郊给我们置宅子。可我们刚要按她说的做,她就派人来杀我们!要不是这位大侠搭救,我们早就横尸街头了!”
蒋堂的脸色愈发阴沉,目光在该女子身上来回扫视:
“本官记得你,就是你声称自己是张大柱大姐,是你信誓旦旦状告柳氏杀夫,如今又翻供说是受人指使?你可知戏弄公堂该当何罪?”
流民女子被吓得瘫坐在地,喉间呜咽不成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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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人何必与泼皮置气?”苏晴枝声音先于人影飘了进来。
蒋堂握着惊堂木的小指突然蜷曲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不经意地放松了几分。在挺直与佝偻间微妙僵持,像根绷紧又不敢拉满的弓弦。
流民女子瞳孔骤缩,脖颈被翡翠镯冰凉的触感惊得僵直。
苏晴枝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声音甜得发腻:
“姐姐别怕,把你的真话说给知府大人听,晏府如何把你囚禁多日,严刑逼供让你诬陷我。”
流民女子浑身颤抖着抬头,望向堂下喻赤和柳嘉之愤怒的眼神,害怕的泪水夺眶而出,只能咬着牙顺着说苏晴枝教她的谎言。
蒋堂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发抖,苏晴枝却转身笑盈盈望向公堂:“蒋大人瞧,可怜人终于肯说实话了。”
蒋堂喉结再次剧烈滚动,惊堂木重重拍下的声响带着几分虚张声势。
“大胆晏井承!纵容家仆刑讯逼供,栽赃良民!”他刻意避开喻赤森冷的目光,手指向柳嘉之,“柳氏同谋犯案,即刻收押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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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正要辩驳,苏晴枝已悠然转着翡翠镯,立于公堂中央:“蒋大人英明!”
她接着笑盈盈指向喻赤,“只是这喻公子私闯公堂,还欲对证人拔刀相向…”
“聚众闹事,扰乱司法!”蒋堂的惊堂木又落下两次,声音却比初时更弱,“喻赤一并拿下!”
衙役们面面相觑,战战兢兢抽出佩刀。
晏井承镣铐哗啦作响,奋力撞开衙役,与单、耿二人一齐护在柳嘉之身前。
喻赤琉光刀出鞘,刀锋直指蒋堂喉间:“知府大人急于定罪,莫不是连最基本的查证都省了?方才流民所言前后矛盾,分明是受人胁迫”
“若真是秉公断案,何不也审审这位巧舌如簧的苏掌柜?还是说……”柳嘉之大声附和着喻赤,尾音刻意拖长,“大人惧怕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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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枝轻笑道:“喻公子好大的威风,在知府衙门动刀,是要公然谋反不成?”
她说着头却偏开,瞥向柳嘉之,两人目光相撞。
苏晴枝眼底翻涌的杀意,对上了柳嘉之毫不退缩的坚韧。
蒋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惊堂木重重拍在案几上:“大胆喻赤!竟敢在公堂之上持刀威胁本官!来人,将这几人一并拿下!”
衙役被喻赤冷冽的目光扫过,竟无一人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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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日势必得大战一场了。”单兴为笑着轻声对身旁的耿陵说道。
堂外正混迹在百姓叫骂声中的贾蒲,也正捏紧拳头,做好了往里接应的准备。
一旁的齐昕昕忽地抓紧阚忆思的手说道:“快看!有人给知府大人说了些什么!”
只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走向蒋堂,在他耳边低于数句。
蒋堂握着惊堂木的手先是猛地一颤,随即缓缓放下。
他挺直佝偻的脊背,目光从苏晴枝得意的脸上扫过,又落在柳嘉之等人身上,眼中多了几分底气。
苏晴枝察觉到异样:“蒋大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要放了这些乱党?”
蒋堂端起案头茶盏,轻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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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岂容你随意编排?”他将茶盏重重搁下,惊堂木有力地拍在案几上,发出清亮的声响。
“来人!即刻将苏晴枝拿下!其蓄意扰乱公堂、构陷良民,背后更妄图动摇朝纲!本官奉密旨彻查,绝不姑息!”
他说罢,威严地扫视堂内众人,不再躲闪的目光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衙役们见知府神色凛然,顿时士气大振,手持兵器将苏晴枝团团围住。
堂外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齐昕昕攥着阚忆思的手直发抖:“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句:“青天老爷明察秋毫!”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在公堂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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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望着被押解下去的苏晴枝,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却在转身时差点踉跄。
晏井承双臂急探,却因腕间沉重的手铐扯动失衡,最后一刻用肩膀硬生生挡住她。
“当心!”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狼狈地跪在地上。柳嘉之跌坐在他怀里,鼻尖蹭过他颈侧,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你……”柳嘉之抬头,却撞进他慌乱又懊恼的目光里。
晏井承喉结滚动,想伸手替她理好凌乱的发丝,手腕却被冰冷的铁铐扯住,只能冲她温柔一笑:“对不住,没扶住你。”
“是我连累你了。”柳嘉之望着他额角沁出的薄汗,还有手腕被手铐磨出的血痕,眼眶突然发烫。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镣铐,伸手擦去他脸上的尘土,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便感觉到晏井承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凝滞了。
“你……”柳嘉之抬头,却撞进他慌乱又懊恼的目光里。
这一幕正巧被尚未散去的百姓瞧个真切。人群中先是爆发出一阵抽气声,紧接着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晏公子满身伤痕还想着护柳姑娘周全!”
堂外欢呼再起,衙役开始驱散人群,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惊叹。
晏井承望着近在咫尺的柳嘉之,心跳声盖过了百姓的起哄。他艰难地挪动了下被铁镣压麻的双腿,哑着嗓子道:
“等……等除去这些累赘,我定能稳稳接住你。”
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讨论,蒋堂下令松刑。
喻赤转身要走,却被单兴为拦住:“你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
他甩开对方手臂,握紧刀柄大步离去,身后百姓的喝彩声渐远,而他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