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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缎织猫榻,月夜聚疑兵

    西暖阁那尊刚赐下的西洋自鸣铜钟还在未拆封的木箱中,周身裹着防潮的油纸细麻,铜质鎏金表盘隐在暗处,像只闭目养神的精怪。内务府送供的几个小太监正轻手轻脚将箱子往东宫书房角落挪动,唯恐惊扰了太子。领头的太监额角微汗,心头一遍遍默算这批贡品的份例单——万岁爷体顺堂那两匹金丝雀翎妆花缎,翊坤宫新送来的云霞色织金罗……皆是顶好的料子,按旧例,原该制几身朝见大礼的吉服,或挑几块做四扇摆在中堂显示恩荣的紫檀嵌玉屏风面。

    内库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午后惨淡的日光斜斜投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沉的细小尘埃。一股混合了樟脑、熏香和陈年木料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沉闷地堵在胸口。

    石氏立在门槛阴影处,身后跟着沉默的碧蘅。

    库内光线昏暗,靠墙一排巨大的紫檀木架直通屋顶,架上塞满了大小不一的锦盒布匹。随着太监提灯照亮,库房深处的景象显了出来:角落叠着几卷捆扎严实的明黄御用贡缎,缎面细密如水,暗处也流溢着幽微的珠光;上方一格整整齐齐摞着七八匹艳烈如火的云锦,其上织着缠枝西番莲的纹样,金线在薄光下闪烁;更上层是几匹深沉的宝蓝缂丝海水江崖纹样缎,厚重华贵……流光溢彩,静伏在灰影里,像一头头沉睡的华美锦兽。

    太监躬身退到一旁,垂首屏息:“娘娘请过目,都在这儿了。”

    石氏的目光只在那片五光十色上极快地扫过一圈,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屋子堆积的柴薪。那些象征恩宠、地位、无上华美的丝光缎影,落不进她眼底半分。她径直踏入库内,靴底踏在积灰的石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停在架子最下层,那儿堆着几匹新运来、还透着仓库外清冷气息的锦缎——正是此次御赐的重头。一匹是浓艳如晚霞的苏州织金罗,一匹是翠绿得能掐出水光的江宁织云锦,还有一匹素雅月白底织暗银竹叶纹的杭绸贡缎。

    她伸出手,手指并未触摸缎面,只隔空点了点那几匹簇新的贡料:“这几匹,搬出来。就这会儿。” 声音无波无澜。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但不敢违拗,小心翼翼将那几匹价值千金的锦缎抱了出来,放到库房中央的空地上。明亮的丝绸顿时如同撕开了库内沉厚的灰调。

    石氏甚至没有弯腰细看,眼神落在那华丽细密的经纬上。

    “韧。” 她口中忽然吐出一个字,像自问,也像结论。

    碧蘅垂首听着。

    “外头日头晒着,雨里淋着,” 石氏的目光似乎在穿透缎面,看向不可知的虚空处,又轻轻吐出两个字:“耐磨。”

    她抬起头,侧脸线条在库房幽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冷硬:“传话给司设监的老黄,” 她声音依旧平淡,“不必备针线女红了。把这些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地上流光溢彩的绸缎,“还有库里那些压箱底的,” 她抬手指了指架子上那些或积尘、或依旧鲜亮的老料子,“都裁了。”

    裁?

    库房里除了石氏自己的声音,落针可闻。连最沉稳的太监喉咙也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不要花样子,不要针脚细密。” 石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方方正正的垫子,尺寸…能做多大就多大,厚些。再弄些枕头样式的……里头塞干草也成,不必填棉,省事。”她说着,眼神扫过库房角落堆着的、原是预备堵耗子洞的几捆干黄稻草。

    “各色都要。”她又补了一句。

    库房里所有人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本该是凤袍霞帔、屏风软衬的绸缎绫罗。用名贵的妆花缎……织金罗……塞、塞稻草做……做垫子?还是给猫?!给东宫廊下那群野猫做窝?!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石氏仿佛没看到众人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她的视线终于落在地上那匹翠绿得晃眼的云锦上。那浓烈到甚至有些俗艳的绿色,让她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嗯,”她低语一声,转身往库房外走去,“那匹墨绿的缎子先裁,廊角树根子底下潮,灰老鼠爱打洞。用厚实的遮一遮。”

    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亮里。

    只留下库房中,几个太监面无人色地呆立原地,如同被抽了魂。地上那几匹摊开的锦缎,艳光流转,如同一场诡异绝伦的讽刺哑剧。内库库吏抓着册簿的手抖得厉害,那“妆花缎”三个墨字几乎晕开。

    三日后。

    落日熔金,余晖泼洒在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黄瓦和灰墙上。

    东宫这片往日规整肃穆、弥漫着权力气息的宫苑,悄然发生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毓庆宫殿前的白石月台宽阔平整,如今靠廊柱根的暗影里,突兀地多了一个半尺高、尺半见方的“坐具”。底座是朴素的硬木板,上面却严丝合缝地铺裹着一层厚实得令人咋舌的布料——正是那块浓艳如碧潭的云霞色织金罗!金线在夕阳余晖里流淌着扎眼的奢华光泽。此时,一只黄白花的肥硕野猫,正摊平了肚腹,四爪朝天,慵懒地酣睡其上!油亮的皮毛在金罗缎面上蹭来蹭去,带着野性的自在,仿佛那价值千金的丝缎不过是乡下的粗布草甸。

    这仅仅是开端。

    正殿西侧连接后苑游廊的拐角处,山石堆叠形成的幽微凹龛里,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个扁平的、枕头状的厚垫子。填充物显然极其厚实,表面赫然是那匹月白底织暗银竹叶纹的杭绸贡缎!质地细腻,银线在薄暮中闪烁着冰凉的金属光泽。两只纯黑的野猫蜷缩在“枕”面,相互依偎,睡得浑然忘我。贡缎紧致耐磨的表皮,恰好隔开了青石地的坚硬和冰冷湿气。

    再往深处,几株高大的古柏枝桠交错处,离地丈余高的横桠之上,甚至用细麻绳结结实实悬挂起一个草草扎就的“筐”!筐壁内外,密密麻麻、毫不吝啬地裹着几层颜色杂乱拼凑的锦缎碎片——有金丝的,有绛紫的,还有几块宝蓝缂丝的边角料!几只半大的狸花猫在“筐”里钻进钻出,扑咬打闹,树影婆娑间,金丝、宝蓝、绛紫的碎片在猫爪撕扯下抖动闪烁,如同悬挂在枯枝上的华美垃圾。

    日复一日。

    锦缎缝制的坐垫、窝棚、软枕、吊筐……如同雨后诡异萌发的彩色菌子,悄无声息地占领了东宫每一个隐秘或非隐秘的角落。廊下阶沿、假山凹处、花圃矮墙根、甚至后苑游廊垂花门顶部的承尘拐角……无一幸免!

    各色名贵的贡缎云锦、妆花缂丝在毫无章法的剪裁和粗暴的缝纫下,化为了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豪华”猫居。缎面油光水滑、锦纹繁复依旧,与塞在其中干瘪的稻草或垫底的粗糙硬木对比强烈,每一处都透着惊心动魄的荒诞与奢侈的浪费!

    东宫的野猫们嗅觉灵敏得令人惊诧。新猫窝的软垫、干燥隔绝湿气、厚实的承托感……这一切都比冰冷的石板、阴暗的夹缝强上百倍。它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占领了这些从天而降的“宫殿”。短短数日,原本散居各宫的野猫如同嗅到了腥气的鱼群,纷纷汇集东宫!

    白日里,它们肆无忌惮地占领这些锦缎窝棚,在明亮的日光下摊晒油亮的肚腩,打鼾声响亮。金线织就的云霞色垫子上,趴着灰白的杂毛猫;墨绿厚重的妆花缎垫子成了几只纯黑猫的私域;甚至有胆大的三花猫,把价值不菲的月白银竹杭绸吊筐当成了练爪跳台,上下翻飞。阳光照耀,各色华美绸缎与不同花色的猫毛交杂,形成一片片色彩冲突、斑驳刺眼的图案。空气中除了草木清气,更混合了皮毛的独特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的尘垢味。

    东宫,俨然变成了流浪猫的奢靡行宫!宫人行走间,需时刻提防脚边突然窜出的小小身影,或在台阶上睡成一根根横躺“拦路棍”的猫主子。昔日禁地森然的氛围荡然无存,只余一地奢靡而怪诞的“猫气”。

    夜。

    三更梆子响过,寒月高悬,浮云如絮。

    东宫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大怪兽。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来,唯有风穿过重檐缝隙发出细微的呜咽。

    东宫东北角墙外,一处废弃杂物房黑黢黢的屋顶烟囱后。一条黑影几乎与瓦片的青灰色融为一体,呼吸压得极低,贴伏在冰冷的瓦片上,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这是胤禛秘密豢养的粘杆处暗哨乙三。他已在此处潜伏了近两个时辰,监视着东宫内苑深处。夜行鹞鸟般静默。

    起初并无异常。

    高墙之内,树影婆娑,假山轮廓模糊。寂静中偶尔能听到几声野猫互相呼应的“喵呜”声,尖细短促,在寂夜中回荡,是猫群惯常的领地宣告。

    不知过了多久。

    “呼啦——”

    树丛深处一阵枝叶被碰撞的细碎急响!

    乙三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从东宫寝殿后窗方向的树丛底下,倏然窜出三五道大小不一的黑影!动作迅捷如电!落地无声!它们贴着根植茂密的灌木底、沿着廊下最浓重的阴影线疾行!时而跳跃,时而贴地潜行!动作流畅得如同受训过的斥候!这几条黑影贴着廊下,急速穿梭!

    就在此时!

    “嗷——呜——!”稍远处花圃山石堆方向,响起一声极其凄厉、拖得颇长、近乎野性嚎叫般的猫吼!划破夜空!

    那几道原本疾行的黑影骤然转向!如同收到指令!瞬间舍弃了廊柱的掩护,齐齐扑向花圃方向!几道黑影在月光下猛地交错穿插!动作快得如同模糊的残影!继而倏然四散!有的钻入假山孔隙消失不见,有的贴地滑入花丛深处,只留下轻微得几乎无法捕捉的簌簌声和枝叶摇晃的残影!几息之间,踪迹全无!

    紧接着!

    整个东宫内苑仿佛被这声信号引爆!

    “喵——!”

    “呜嗷!”

    “嘶——嘎!”

    各色音调、或短促或拖长的尖锐猫叫从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高亢!低沉!嘶哑!在寂静的深夜里彼此应和!交叠!如同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整个东宫笼罩在诡异的“哨音”交流之下!声音来源飘忽不定!前一刻还在殿后,下一刻便响于廊前!根本无法追踪!

    树杈上!

    假山后!

    草丛底!

    窗棂角!

    数十条或大或小的黑影在这些“哨声”的引导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从各个角落的阴影里现身、急行、汇聚、又如同水银泻地般四散消失!它们每一次跃起、每一次转向都充斥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配合着尖锐诡异的嚎叫声响!月光下,只有无数矫健灵活的身影在黑暗角落和月华洒落的空地上快速闪现、交织、消失!宛如无数幽暗的魅影,正趁着夜色,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迅速的集结与撤离演练!

    这绝不是散兵游勇的野猫!

    乙三全身的肌肉绷紧!背脊窜上一股冰寒的麻栗感!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夜行服!他竭力稳住呼吸,眼珠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死死锁住下方如同沸腾般诡异惊悚的场景!那分明是……在演练某种极其隐蔽的……联络信号与集结方式!每一个动作都似在传递讯息,每一次尖利的叫声都如同约定的暗号!

    时间一点点流逝。猫群的“操演”仍在继续,声音时而密集,时而零星,却始终不停歇。

    直到寒月西沉,天边泛起青灰色。

    “喵……”

    几声低弱的、类似回应的叫声后,所有的黑影和尖锐哨音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掐断,骤然沉寂。

    东宫恢复一片死寂。

    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只是一场噩梦。

    乙三全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冰水里捞起。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确认再无异常后,才无声无息地从烟囱后滑下房顶,身影彻底消失在新露的晨光雾气中。

    雍亲王府书房。

    晨光初透,窗棂格投下方格状的微光,映在胤禛一张沉得如水的脸上。他穿着一身靛青暗纹常服,坐姿笔挺,面前书案上除了一盏清茶,别无他物。屋内燃着气味清冽的沉水香,却压不住那冰凝肃杀的气氛。

    乙三垂手肃立在他下首三步之外,弓着背,将昨夜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低声禀报。叙述到那些黑影诡异配合的穿梭和如同军令般的尖锐猫嚎时,声音都带着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抖。

    胤禛静听。

    指间捏着一枚和田白玉素面扳指缓缓转动,指尖冰凉。

    窗外鸟雀啁啾,阳光渐亮。

    待乙三终于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良久。

    胤禛缓缓抬起眼。那双素来深不见底、如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竟掀起了惊涛骇浪!寒意森森,几乎要凝结成冰渣!

    他猛地放下扳指!那温润玉件与坚硬紫檀桌面磕出“噔”一声刺耳脆响!

    声音不高,却字字都带着凝重的杀气和震惊过后的极度警惕:

    “东宫……有变!”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入案牍:

    “太子妃……竟以万金贡缎为饵!行此鬼祟!于东宫之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荒谬与巨大威胁感的冰冷怒意:

    “操演兽兵!其形如鬼魅,其声如号令!恐……”

    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直视着乙三因紧张而紧缩的瞳孔,一字一顿:

    “图、谋、不、轨!”

    乙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贯天灵盖!连呼吸都瞬间停止!

    窗外。

    阳光明媚。

    而书房内。

    一片冰冷死寂。

    唯有那枚被胤禛掷下的白玉扳指,兀自在案几上微微震颤不止,发出嗡嗡的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