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超市就在小区门口，来回不过十分钟。
但那么一磨，那么一停，就像熬了太久的粥，火候一过，那股黏糊劲就散了。
第二天陈力去买菜，在计生用品货架前杵了足足五分钟。他先拿了最普通的款式，结账时看见收银台旁摆着带菠萝香味的，耳尖一热又折返回去换。最后揣着两盒不同型号的回来，像揣着两颗定时炸弹。
蒋嫣全看在眼里——
他一开始把盒子放在玄关，后来意识到这样太不雅，就又慌慌张张塞进柜子。可他或许能想到塞那么深的地方，到时候急起来准不好拿。终于开了点窍，放在床头柜。他瞧着那一对儿打成的柜子，竟然又犹豫了一下，是放他那边，还是她那边？
笨手笨脚，竟被两个小盒子难住了。
后来几天，那两盒东西就像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陈力擦桌子时会特意绕过它们，蒋嫣拿充电器时手指也会微妙地避开。
其实他们都明白，那晚留着没做成的事。
只是当时没一鼓作气，现在要重新撕开，总怕扯着皮肉。陈力尤其小心翼翼，他见过蒋嫣娇气的模样，怎么敢贸然碰她？
可是呢，一旦开了个头，她眼里就好像总装着他那副样子。
陈力怎么这么是个活生生的、憋着股劲儿的、带着热气的，男人的？之前怎么就能忽视呢？
礼拜天的清早，蒋嫣被哗啦啦的水声惊醒，迷糊间还以为要赶早课。
忙着去推浴室门，被水汽糊了一脸。
陈力站在洗脸池前搓洗什么东西，睡裤松垮吊在他胯.骨上，水珠从肩膀顺着他脊椎沟一路转下来，最后因开一湾。充满力量，和她完全不同的样子。
一见蒋嫣进来，陈力手忙脚乱去扯毛巾，却忽然不知道要盖胸口还是裤头，连手里拿着搓洗的东西都不知道要放哪里。
“吵着你了？”他嗓子发紧。
倒是那浴室镜子，把里里外外都照得清清楚楚。
*
学校艺术中心搞周年庆，蒋嫣带着学生排到晚上九点多。出门就看见陈力歇在路灯底下抽烟，闲散，但也算不上很雅观。见她过来，他慌忙把烟头碾灭在鞋底。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座椅上放着保温袋。蒋嫣打开一看，是已经凉了的糖醋排骨，酱汁凝固成胶状，配菜有些蔫巴巴地贴在饭盒边缘。
“本来想让你吃口热的。”他搓了搓方向盘，“没想到你们结束的这么晚。”
蒋嫣突然想起中午排练的时候，同事的老公把玫瑰直接送到办公室，说预祝演出成功。
娇艳欲滴的花朵插在精致花瓶里，仿若被甜言蜜语泡过的娇俏女人。再看看眼前这盒走形的排骨，突然让她心头有点刺挠。
“冷？”他突然问。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安全带，赶紧缩回来。他身上的热气混着松木味涌过来，倒是比空调暖得快。
他调高空调温度，小臂上的青筋随着挂挡一鼓一鼓，蒋嫣盯着那道凸起的血管，突然想用指甲刮一刮。
——怪了，心里那点空落落突然就填满了。
再鲜亮的玫瑰，也比不上这副实实在在的身板让人踏实。
体育馆路堵得死，演唱会散场的人流把马路塞成停车场，红灯长得让人心焦。
蒋嫣百无聊赖，突然把手按在陈力月退上。
陈力浑身一僵，肌肉硬得像晒透的水泥板。她顺着工装裤的褶子往上摸，能清晰感觉到他线条的起伏——都是爬高走低练出来的实打实的力气。
“你……”他喉结滚了滚，右手把档把攥得死紧。
蒋嫣故意往他肉上掐了一把：“慌什么？”
他猛地一缩，倒把她的手夹住了。热烘烘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连脉搏都跳得震手。
“别闹，我在开车呢……”他咬紧牙关，太阳穴渗出细汗。
蒋嫣凑到他耳边，呵着热气说：“那你就好好开。”
车终于磨蹭到楼下，熄了火，陈力还跟个桩子似的钉在驾驶座上，两只手死死把着方向盘，像是怕它跑了。
“我上去了。”蒋嫣故意拖着长音，手搭在车门把上，却不动。
他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去按中控锁。咔哒一声，蒋嫣偏不动，就歪着头看他。他走也不是，看也不是，憋出一句：“早点回去吧。”
蒋嫣突然凑过去，鼻尖都快蹭上他下巴。他整个人往后缩，后脑勺咚地撞上车窗，慌得连呼吸都停了。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混着须后水的松木香，还有嘴里残留的薄荷糖味儿。
“陈力，我们都结婚了。”蒋嫣叫他，声音压得低低的，话语中开始出现松动的意味。
陈力觉得有一把火，噌地烧到他喉咙。
“别，不能，不能在这儿。”
他快要失控了。
他是男人，他深知自己的力量，和在她面前并不好的定力。
他不能不为她考虑。
然而蒋嫣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盯着陈力通红的耳廓看了两秒，突然失去兴趣，松开手：“没劲。”
夜风灌进来，吹散车里那点燥热。
蒋嫣已经踩响了楼里的声控灯。
陈力还愣在原地。
没劲？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句话。
*
陈力还记得，那是二十岁，他第一次独立去客户家量房。
对方把防盗链挂得死死的，只留一条门缝。
“尺寸报给我就行。”中年女人警惕地打量他鼓胀的肱二头肌。
夏天的楼道，闷热潮湿、蚊虫不断。
陈力就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在楼道里蹲了一个小时才画完草图，汗珠子顺着他眉骨往下淌，他听见门里头电视在放晚间新闻，女人哄孩子睡觉的哼唱声，就是没人给他递杯凉水。
等他一起身，听见门内反锁的咔嗒声。
又比如他给小学修舞蹈教室，下课铃一响，小姑娘们远远绕着他走，像避开田里吓麻雀的稻草人。
后来他攒够了钱，成熟了点，开了公司，很少再去全程亲自量房画图，基本只有验收的时候才会和业主打照面。可偏偏，总是遇见不遂的事儿。
有一次，当他蹲在客厅，正专注地检查地板铺贴的平整度，后颈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呼吸。
“陈师傅，你这活儿干得真细致。”女业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离得太近，几乎贴在他耳边。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
“谢谢，这是应该的。”他低着头，假装调整仪器，避开她若有似无蹭过来的肩膀，赶紧站起来：“我去看看阳台的防水。”
他大步走开，可女业主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手指轻轻搭上他手臂：“急什么呀？我这儿还有几处想让你看看呢。”
她的指尖在他紧绷的肌肉上过了一下，陈力头皮一麻，刚想露出不耐，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老婆，我回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女主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后来陈力大步离开，但防盗门没有阻隔里面夫妻刺耳的话语——
“这种人你也敢亲近？都是些没文化的混子啊！”
“你就不怕他把你怎么样？你这么漂亮，他心生歹意怎么办？”
他早该习惯的。
打从出来干工，这副身板就净招些腌.臜事。
就连现在，明明穿着规整的工装、开着正经公司，那些落在他肌肉上的目光还是又黏又烫——
像看市场上的一个牲口，既想摸两把，又怕被尥蹶子。
*
没劲。
他又想起蒋嫣的话。
回家的步伐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可是，那是他的媳妇儿，不是吗？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
她最好，最好，也想好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