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宁的身手是上了大学之后练的,那时候武术社招新,她稀里糊涂被塞了宣传单,听说入社就送免费课时,执教的教练是今年市里的跆拳道冠军。
听起来很威风是吧,赵予宁被骗了进去才发现,所谓的跆拳道冠军是少年组的,教他们的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孩。
小孩很是严肃,上课时面对一群叽叽喳喳嬉闹的大学生也从不心软,下手更是快准狠,每每被练到筋骨酸疼躺好几天也不能缓解。
因此,学年未过半,武术社的人就跑了一半,等到学年末,就只剩下赵予宁和另外一个胖胖的姑娘。
那姑娘把武术社当减肥训练营,而赵予宁则是舍不得课时的一百块钱押金。
武术社在一片愁云中惨淡收场,招不够新人,学校不拨款,勒令武术社原地解散。
分别的那天小孩哥再也端不住了,嘴一瘪,扑到一个男人身上嚎啕大哭。
当时赵予宁听到那男人是这样哄小孩的——
“没事,下个学年用我的奖项当宣传,我们办个跆拳道社,再去骗些人让你玩。”
风轻云淡一句话,让赵予宁不禁毛骨悚然并默默为明年的学弟学妹祈祷,千万别碰上这个看似“武术”实则“折磨”的社团。
但就是这样一个滑稽的社团教的几下三脚猫功夫,在赵予宁出国的第一年,派上了大用场。
充满艺术氛围的伦敦街头有几样声名远扬的土特产——大街上熟睡的流浪汉,烂醉如泥的醉鬼以及成群结队的teenagers。
前两种赵予宁有所防范,隔着十米就开始绕路远离,但最后一种,真的是防不胜防,你永远不知道上一秒还礼貌善良的外国小孩忽然会蹦出些什么污秽的单词,然后一声吆喝,巷子里就立马涌出一群年轻人。
彼时的赵予宁既要还国内大学的贷款,又要开始攒伦艺的学费,虽然不至于穷困潦倒,但也是囊中羞涩。
因此,那些年轻人挥着伸缩刀得意洋洋地围过来时,她没选择挣扎,乖乖地把书包双手递上。
为首的黄毛雀斑小伙高兴坏了,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放松了警惕。
紧接着下一秒,书包就被猛地砸到脸上,他连惊呼都来不及。
赵予宁绷紧脚尖,对准最脆弱的地方,一脚猛踹下去,他立即疼得蜷缩起来,像个煮熟的虾子,脸色也变得通红,“砰”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嗷嗷叫。
小刀自然掉到地上,赵予宁眼疾手快地捡起来,顺势反拧黄毛的两条胳膊,卸了关节,一只脚踩住他的脚踝,一只手拽住他的黄毛迫使他昂起头。
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紧脖子上的皮肤,随着底下汩汩的血液微微起伏。
深夜,异国他乡的偏僻小巷口,攻势瞬间反转。
一系列动作,不过三五秒间,那群年轻人彻底看愣了,目瞪口呆地看向一脸风轻云淡下手却凶狠无比的赵予宁,开始怀疑刚刚乖巧温顺的人是不是幻觉。
那一瞬,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古老的东方传言,他们一哄而散,连自己老大都不管了。
终于吓跑了人,赵予宁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她好一会才镇静下来,捏着刀刃的手稍稍用力,在脖子上压出浅粉的印记。
她压低声音,学着刚刚几个人的语气,似是玩笑似是认真,缓慢地蹦出几个单词。
“GIVE ME YOUR MONEY.”
……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等警察过来,别走岔路,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现在只是配合调查而已,说不定你老实交代,根本就没多大点事。”
楼梯间,赵予宁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要不是意外瞥见这人从安全楼梯悄咪溜走,而其余人又都自顾不暇,才不想来淌这趟浑水。
这里可不是国外,她不想寻衅滋事。
当然……正当防卫还是可以的。
李正义红着眼睛,丝毫没听进去她的话,甚至还趁赵予宁说话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挥着刀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她。
赵予宁迅速后撤,但终究是来不及,被他拽住衣袖。
所幸外套宽松,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下来,这才避免被伤到。
眼瞧着他丧心病狂地在外套上连戳几个窟窿,赵予宁皱着眉,见势不妙,连外套也不要了,用力一扬,罩在李正义头上,同时仗着站高几个台阶的优势,抬起脚就想把人踹下去。
她不想和他打斗,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非同小可,她没把握,只是想让他滚下去拖延点时间。
但她低估了李正义背水一战的决心,那外套只是阻挡了一会的视线,转瞬就被丢到一旁。
“哼哼!”
李正义抬起的眼闪过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毫无章法地挥动手里的小刀,他冷笑着,拼了命地伸长手。
电石火光的紧急情况下,赵予宁立即改变主意收回脚,转而往上层跑,但急剧转身带来的后果就是脚踝来不及转变方向,发出“咔”的一声。
赵予宁:“!”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往上跑是不现实了,那只能搏一把。
她咬紧牙关,趁着脚踝的疼痛还可以忍受,撑着扶手勉力一蹬,整个身体翻出阶梯,腾空而起。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正义愣怔了半秒,也正是这半秒,足够赵予宁荡起身体,裹挟着重力的加持,狠狠踢向他手持的小刀。
李正义吃痛缩手,小刀掉落。
赵予宁顺势踹向他胸口,借着身体的重力将他整个人都踹得跌落阶梯。
人体翻滚的巨大声响在楼梯间里回荡,赵予宁不敢托大,用没伤的脚踝轻巧落地,迅速捡起小刀。
就在她低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边传来,紧接着,李正义被人粗暴地拽起。
“砰”
姜之堰的动作蕴含着千钧的怒火,仅一拳,李正义的侧脸迅速偏向一边,赵予宁抬起头时恰好看见他的牙齿混着血液喷出去。
!
软塌塌的身体被巨力掼上墙,姜之堰掐住他的脖子,眼里的暴虐狠戾毫无遮掩,尽数用拳头发泄在李正义身上。
“别,我……我跟你回……”
“砰!”
又是一拳,这次命中的是鼻梁骨,赵予宁肯定,那骨头绝对是断了,鼻血喷涌而出,糊得满脸都是。
不论李正义如何求饶,姜之堰都只当听不见,心中的怒火从未如此盛炽,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要让这人死。
如果拒绝配合调查只是普通事件,状况还没那么糟糕,那李正义之后干的一系列事情,都在一步步把自己逼上绝路。
说他蠢吧,他知道指使家人拖住警察,换来逃跑的机会。
说他聪明吧,他又持械伤人,将普通经济案件升级为刑事案件。
而更蠢的是,他的那群护短且毫无道理可言的家人。
姜之堰的脑海闪过小林苍白的脸,脸色更加阴沉,手下的动作也越加凶狠。
当时赵予宁前脚才离开,后脚他们就发现了李正义不见踪影,本想着立即去追捕,但那两个女人发了疯地缠上来阻止。
情急之中,小林为了制住发疯的女人,手掌虎口处不慎被硬生生咬了一块肉下来,这小子也是抗揍,冷汗直冒还能咬着牙不声张,同时腾出手拿出手铐,这才彻底摆脱了她的捣乱。
而那边的女人得手后,姜之堰拦住的老太太也想效仿,被他不由分说地拷上。
至此,这场闹剧的性质彻底变了。
姜之堰简单查看小林的伤势后,紧接着又冲下楼梯,去寻找逃跑的李正义。
也是恰好,他赶过来时正好看见李正义挥舞着小刀冲上前,赵予宁被逼的蹬起身子,干劲利落地在空中荡出一道饱满的弧线,紧接着,就把李正义踹落楼梯。
李正义的求饶声越来越小,而拳拳到肉的沉闷声音却越来越大,赵予宁拖着崴了的脚踝,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姜之堰的状态不对劲。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只见姜之堰的漆黑的瞳孔毫无光彩,像是只会打人的木偶,机械单一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而那李正义早就看起来不行了,奄奄一息地半阖着眼。
“姜同学?”
“姜警官……”
连喊两声姜之堰都毫无反应,赵予宁皱起眉,拉住他的胳膊,越攥越紧,指甲几乎都嵌进皮肤里,而他依旧没有直觉。
“疯了吧你,姜之堰!”
赵予宁惊恐地大喝一声,同时拼了命地拉拽他的胳膊。
终于,姜之堰的眼里有了一丝的光,他恍然醒悟般忽地松开手,被掼在墙上的李正义软绵绵地瘫落在地。
赵予宁焦急地蹲下身,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直到手指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湿润后,才长呼一口气。
楼梯间重新归于寂静。
许久,姜之堰晦暗不明的脸才微微抬起,他缓缓扫视面前的赵予宁,视线在其明显肿胀的脚踝处略停,又逐渐向上,最终停在她的脸上,深深凝望。
她的脸上有心疼,有紧张,有埋怨,如此鲜活又近在咫尺,但姜之堰就是觉得,从今日起,她会离得更远。
“对不起……”他涩然开口,闷声闷气地抱歉。
抱歉自己的冲动,抱歉自己压抑不住。
赵予宁看着姜之堰低垂的脑袋,嘴唇开开合合,许多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终究只是无声地叹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我,姜之堰,你对不起的——”
“是这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