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孩子之间,竞争的意识已经萌芽,有的竞争是正向的,有的则往偏门儿走,肆意疯涨。
楚沄纠结了好几天,才把阿九被其他队员孤立的事情告诉黄昔越。谁知道她只是淡淡道:“我能从你拍回来的素材里看出来。”
见黄昔越这副镇定的样子,楚沄沉不住气了,担忧地拉住她的袖子,“有些孩子很早熟,暗戳戳地坏,镜头在的时候倒还好,使点儿小动作,我有时候一关相机上盖子,转个身的功夫,他们就踢他撞他。更过分的是——孤立,似有若无的冷暴力,真的……很恐怖。”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
曾经的她比楚沄还要焦虑一百倍,恨不得自己把拳头伸到那些人的脸上去,把所有挡着裴肖合道的人都揍趴下。
黄昔越又问道:“你想怎么办?首先我们不能干涉故事的发展,只能旁观和记录;其次,就算你现在帮他,等你走了之后,他又该如何应对?那个时候的报复会是变本加厉的。”
“那我们难道就坐视不管?”小姑娘不忿地说:“年后是新星赛的集训选拔,裴教练来了之后阿九进步迅速,很有希望选上,他们这么明里暗里地使坏,整出幺蛾子可怎么办?”
黄昔越拍拍楚沄的肩,宽慰道:“那这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如果他不能再队里争赢,怎么面对更大更险恶的赛场?”
“好吧,”楚沄被她开导了些,但仍旧闷闷不乐,“我还是去干活吧,希望这小子能自己争口气。”
黄昔越看着眼前善良的小姑娘,欣慰地眯了眯眼,笑着说:“这就对了。去吧,你们在镜头之后是好朋友,你可以多多开导鼓励他,但如何成长成更强大的选手,是要靠他自己。”
那个时候她像一个女战士,希望自己时时刻刻能挡在他的前面,为他的道路扫平一切障碍,殊不知自己特殊的身份,却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偏见和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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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零点,就是新的一年。陈燃带着黄昔悦三人去空地上放完了烟花,一众小孩快快乐乐地回宿舍来。刚踏上三楼的楼梯口,就发现闵华和董萍倚着窗户在等。
闵华笑眯眯地掏出一沓红包,一个一个地发:“小朋友们新年平平安安,快乐成长!”
每个红包里都是崭新崭新的两百块钱,陈绯和陈燃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不由得面面相觑。陈燃把红包往闵华手里塞,“姨,我都过了十八岁了,不用红包了。”
“十八岁也是小孩儿,”闵华按住他的手,“快拿着!”
陈燃坚持道:“真不要,真不要,这太不好意思了,”想到半年前,他还卖了她女儿一包烟呢,一阵迟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年轻男孩的力气大,闵华拗不过陈燃,佯装收回红包,转眼就又往陈绯手里塞,“你哥哥不要,你就帮他拿着,多买点好吃的。”
“是呀,我们开学了拿这钱去搓顿好的,”黄昔悦见陈绯犹犹豫豫地,又推波助澜道:“不要白不要嘛!”
陈绯只好接下,不知怎么地,她在这一晚感受到了温暖,家的温暖。或许是她羡慕黄昔悦的家,顶梁柱的爸爸,热心肠的妈妈。
陈燃提议道:“那这样吧,我们专款专用。明天我们要回乡下姑母家去拜年,初二你们要是没安排的话,就来乡下玩玩儿,我带你们看看舞狮和灯会,很热闹的。”
黄昔悦刚兴致勃勃地想答应,却听到裴肖合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得训练。”
“训练?不是初四才开始么?”黄昔悦把他的时间记得很牢,不解地问:“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裴肖合表情淡然地摇摇头,“我知道。”
我就是想追赶别人的步伐。
陈绯嘴巴开合了一下,却没出声说些什么,往年他们都会一起过年,但现在他选了其他的路,开始往上走了,他们必然会渐行渐远的。
而黄昔悦意会,很快做出了决定,“我作业还没动笔呢,要去乡下玩儿肯定开学前写不完,下次再去吧。”
大年初一开始,裴肖合雷打不动地七点起床,简单地吃完早饭就围着操场配速跑,等到八点来钟,热身完毕便精神奕奕地去训练场。
假期的击剑基地格外空旷,即使队友们两天后就会回来,这里又将恢复暗流和熙攘,这空旷也短暂让他产生种掌控全局的错觉。
他脑海里复刻着训练时的轨迹安排,独自一人也带着上场的意志力和决心,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各种动作。
但很快他就不是独自一人,等快到吃午饭的点儿,黄昔悦才手里抓着两本卷边儿的跟破烂似的作业姗姗来迟,坐在教练的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瞎写。
她不打扰他,总是吵闹的人难得安静,写得没意思了也不出声,就转笔,抠橡皮擦,往作业本上画小人儿。
偶尔抬起头,看着他带着击剑头盔,像个骑士般游移出剑,虽说还算是个初学的新手,还没能完全地“驯服”那根细细的剑,她也依旧会暗暗赞叹他真是个好看的少年。
在她眼里,他怎样都好。
忽然他停下,把剑别在腰间,摘下头盔,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一下子愣神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呆呆地流下花痴的口水。缓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她眼前,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走吧,去吃饭。”
“吃什么?”她下意识地把手搭上他的手,问道:“我爸妈一大早就出去拜年了。”
“去我家吃,”他的语气很平静,内心却很雀跃,“我妈早上也回乡下去了,给我们留了菜。”
“给我们?你跟她说了我也跟你一块吃?”她狐疑地问道:“她能放心我俩……待在一起?”
他抿嘴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话,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昨晚某人可是当着所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要留下来写作业的。”
“我们会牵手。”
或许心跳也算一种有氧运动,她的手心浮出一层薄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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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黄昔悦第一次到裴肖合家,他把她安置到他的房间里,接着钻进厨房开始热菜。
她坐在他的床边一角,好奇地环顾四周。他的房间很整洁,有种干爽的清香。
一米二的小单人床铺得很平整,被子上浅蓝色的格纹都叠得笔直,旁边放着一张课桌,桌上是整个秋天他写完的实战笔记;
课桌旁是一个小斗柜,斗柜上整齐地叠着洁白的击剑服,后面放着一张合影,上面是陈燃、陈绯和他。
合影上陈绯站在中间,是一个腼腆的小小姑娘,陈绯和裴肖合一左一右地站在她后面,比她高出一截儿,俨然是保护她的骑士们。
她一瞬间很羡慕陈绯,羡慕她那么早就认识他,一阵不愿意承认的莫名醋意钻到心里。
“菜热好了,出来吧,”裴肖合倚着门,见她正盯着那张合影发呆,解释道:“右边是我。”
他虽然很聪明,但终归是个年纪不大的愣小孩。黄昔悦顿时无语,“我当然能看出来。”
桌上留了三道菜,一盘绿油油的蒜蓉菜心,一盘咸蛋黄蒸肉饼,一盘红烧鱼。他把她的饭碗放在鱼的前面,示意她坐在这儿,“昨天看你一直在吃鱼,我妈早上特意起来现给你烧了一盘,不过是我们这边的海鱼,不是淡水鱼。”
想到昨晚那盘鱼,她的脸就烧红起来,用一声“噢”来掩饰。
“没别的人来过,”她总是喜形于色,他一看便知,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你是第一个进我房间的女生。”
声音里带着些腼腆。
“是么?”她嘴上不信,心里却乐开了花,咚咚地打着鼓。
他坐在她的身边,两个胳膊肘都搁在桌上,右手又去找她的左手,大大方方地把手搁在桌面上,不再像昨晚那般做贼似地“憋屈”。
裴肖合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左撇子,大概就是为了吃饭的时候能牵着你吧。”
黄昔悦差点被饭粒儿呛到,猛然咳了几声,咳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他连忙放下筷子拍拍她的背。等气顺了,黄昔悦才没好气地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说话这么放肆?”
“陈述事实么,”他笑了笑,淡定中带着点少年的调皮,“你为什么留下来陪我?”
“谁留下来陪你啊?”对于他连环的调戏,她的脑子翁地一下炸开,推脱道:“我是为了,我是为了把作业写完……”
“那你要加把劲儿了,”他瞟了眼她随手扔在门口的可怜兮兮的作业本,“据我观察……你一早上最多写了两页,一页是封皮上的姓名,一页是十五道,不对,至多十道选择题。”
“你监视我?”她面露被戳穿的愠色,但她嘴上也不输,从他的话语里抓住他的把柄,“你不专心训练,偷看我写作业?”
他转过头去,看向米白色的墙面。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声音没有波澜起伏,痞得坦坦荡荡。
她一向是大胆的那一个,这几天却“连连败退”。黄昔悦骤然埋头,装没听见,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到碗里,死命地扒饭。
裴肖合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学大人说话道:“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别使坏,”她抬眸瞪了他一眼,“快吃你的吧。”
饭后她嚷嚷着自己困,他就把她支到他的房里去休息休息。
她环顾四周,便自作主张地脱了棉衣外套,穿着件小毛衣和牛仔裤就往他床上躺,顺手抄起他枕边的书开始看。
“《笑傲江湖》,金庸著——噢,金庸写的,”她轻声将书名读出声,又随意地把书页翻到他折起来的那页,看到一句划了线的句子,“‘你管我是什么剑法,打得赢的,就是好剑法!’”
不禁莞尔,心说:“这呆瓜剑痴,读小说找乐子,也要看跟击剑相关的,怎么也没点儿别的爱好?哎,怎么跟我老爸这么像?”
想着就又立起身,在他桌上抓了支铅笔,在旁边点评道:“‘’t agree re!(不能更同意了)!’”
“干嘛呢,”裴肖合洗完碗,走到房间里来,看到黄昔悦在桌前鬼鬼祟祟。
“没干嘛,读你的闲书呢,”她转过头来,倒是神色悠然,“看来,你是白天击剑,晚上想练成‘独孤九剑’这样的独门绝技,不过我劝你可不要——‘走、火、入、魔’。”
他偶尔是会幼稚地照着武侠小说里的招势耍上两招,假装自己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竟被她轻飘飘地戳穿了。
裴肖合一下子怪不好意思地脸红,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要休息会儿么?去睡会呗。”
“嗯,”她知道他脸皮薄,于是就钻进了被窝,把自己埋在清香的洗衣粉味道里,很安心,沾上枕头就睡着。
他爱干净,有洁癖,井井有条,如果是别人穿着牛仔裤钻进他的被窝……哦不,如果是别人进到他的房间……他想,没有这样的如果。
但他此刻只是往前一个跨步,坐在了床边,低下头看着她的睡颜,睫毛弯弯。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感受她轻微的一呼一吸。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紧张得手指都僵得不能动。
他想幸好她没有看到前几页他划线的地方,不知道他憧憬令狐冲和任盈盈的知己爱情。
等她醒来已是下午两点过。
两人往训练场去,快走到门口时,一个略为熟悉的身影在前头率先走了进去。裴肖合停下步子,冲前面喊了声:“池哥?”
沈池转过身,略为有些震惊地看到这两个人的组合,打招呼道:“阿合,昔悦,好巧,新年好。”
“新年好!”裴肖合的声音里少有地带着一丝兴奋。
击剑队里厉害的角色不多,沈池无疑是当下最出色的一个,让所有人钦佩的当之无愧的队长。他也不例外,默默把沈池当作榜样。
黄昔悦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扔了封署名为“沈池”的情书,不免得尴尬地,眼神做贼心虚地飘忽着:“新年好。”
沈池又问道:“你们过年没有回家?现在是过来……训练?”
“是,”裴肖合也没掩饰,直说:“她陪我来训练。”
“来吧,”沈池似乎并不惊讶,朝他招了招手,“我陪你练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