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宋千勋和蒋淮锦再次打上了照面。
蒋淮锦一身黑衣,袖管上别了个白色短袖套,皮鞋因为久跪有了褶皱,一如五年前一般,他头发凌乱,胡子拉茬,满脸憔悴。他那精心打理的刘海,因为没时间修理而盖住了眼睛,而那双眼布满血丝,没有一点生气。因为哭泣时间过长,嘴唇有些惨白,血色全无。
宋千勋接住了这么狼狈的蒋淮锦,再一次。
当初在公寓门口,倒地不起时的窘迫模样,被后来的意气风发掩盖,如今再一次跌倒,扶起蒋淮锦的都是相同的怀抱。蒋淮锦哭的愈加放肆。如果刚开始是蒋淮锦因为痛恨自己而哭,而如今,他居然心里带着点暖意,宋千勋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蒋淮锦站起来,狠狠的把宋千勋抱在怀里,下巴磕在宋千勋肩膀上,哭着说:“宋千勋,什么都没了,你还回来干嘛?”嘴上说着回来干嘛,可是却越抱越深。
宋千勋被蒋淮锦勒的喘不过去,他拍拍蒋淮锦的后背以示安慰:“我都知道了。”
“宋千勋。”蒋淮锦痛斥自己:“我混蛋,我真的混蛋,我没有听你的话,我错的离谱,宋千勋,是我,是我!我不孝,现在什么都没了!公司没了,爸爸没了···”
宋千勋听着哀乐,夹杂着蒋淮锦的哭腔,他也红了双眼,他愧疚的回应:“我也有错,我也错了蒋淮锦,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我怎么可以真的弃你不顾,我怎么可以跟你置气,跟蒋家置气,蒋叔叔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我也错了,也错的离谱。”
两个少年,跪在灵柩前,痛悔不已。没有能力的傲气,是蒋淮锦让蒋家如此这般,有能力的置气,是宋千勋没有顾及蒋家的前程。他们双双跪下,双双忏悔,回望一眼,满是悔过。时光可以重复的话,他们定会彼此体谅、互为依靠,可如今这光景,重复已是痴梦。
照片是蒋淮锦和宋千勋一起举的,等晚上丧饭结束,所有人才从饭店回到家里,元琼华伤心过度,这两天都陪着奶奶入睡,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宋千勋和蒋淮锦坐在沙发上。
蒋淮锦这才得空看宋千勋如今的模样,变成熟了,变得有魅力了。刘海已经向后梳去,一看就是大人的模样,眉毛特意的修过,双眼还是这般明亮,一身黑色西装,皮鞋蹭亮,一看就都价格不菲,看来宋千勋离开了蒋家过的不错。
他们又去了水池边,宋千勋拿起饲料盒,已经空了。
“锦鲤还有怎么多,怎么不喂了?”宋千勋放下空盒,问道。
“我妈一直在医院照顾我爸,没时间弄鱼了,奶奶喂完了饲料也不知道去哪里买,张嫂也辞退了,福叔也走了,我还在善后公司的事情,偌大的蒋家就奶奶一个人守着。”蒋淮锦看着锦鲤嬉戏的样子,觉得他此刻还没有鱼儿般畅快,他用手点了一下水:“你知道昨天,我一个人坐在这边,我在想,这水这么浅,不知道能不能溺死人。”
“蒋淮锦!”宋千勋的心头闪过一丝害怕,他急忙打断了蒋淮锦的疯语:“人活着就有希望,你怎么可以想到死。你死了,阿姨怎么办?蒋奶奶怎么办?还有···”还有,我怎么办?
“可是···”蒋淮锦瞬间红了眼,这些天他哭的够多的了:“元茂虽然法人不是我,但毕竟是我爸的公司,那么多外债,那么多员工工资,我没有能力还。我想到我以后,可能需要没日没夜的打工,我需要不断接到银行的催债电话,我不是不愿意承担,宋千勋,我只是害怕。”
“我不是回来了吗?不是还有我吗?”宋千勋握住蒋淮锦因为绝望而冰冷的双手,试图安慰。
“没用的,宋千勋,那笔钱很大,不是你普普通通打工就能偿还的。而且,这是我欠的债务,有什么理由去让你偿还。今天,很感谢你来看我爸,这套房子再过一周就要搬空了,你看看房间你需要什么东西,你就搬走。”蒋淮锦恢复了理智,宋千勋没有错,没有理由陪他一起葬送后半生,这一次,蒋淮锦希望宋千勋不要理自己,狠心一点,一走了之。
“蒋淮锦。”宋千勋翻出创艺的APP,打开拍卖的页面,将拍卖别墅成功的图片递到蒋淮锦面前:“这套别墅我买下来了,我们谁也不用搬,奶奶和阿姨都还住在这里。”
蒋淮锦看着手机,不可置信:“你不是才上班一年吗?你在哪里上班,怎么这么赚钱?你不会是···问秦禾借的吧。对了,你和秦禾···还好吗?”蒋淮锦这些话问的于心有愧,他什么都没了,有什么权利过问过的好的宋千勋,宋千勋和秦禾怎么样,又关他什么事情。
“不是问秦禾借的,是我爸爸给我的信托基金。我工作才一年,毕业刚刚转正,哪里会有这么多钱。”宋千勋现在算是一个富一代了,23岁启用的信托基金,可以让他一生衣食无忧:“还有,我和秦禾早就分了,他没有跟我去现在的风投公司,是我一个人去的,那时候我们就分了。”
“混蛋,我就知道他···”蒋淮锦替宋千勋打抱不平:“是不是你提的分手,那混蛋是不是又开始风流成性了?”
“不是,是他提的分手,不过不是风流成性,而是察觉到了吴助的好,开始一心一意守着吴助了。那时,我刚搬离公寓,没哪里去,秦禾收留了我几个晚上,有一天回来,他跟我说分手,我居然,居然没有觉得难过。我知道,我应该是不爱他。”宋千勋平静的阐述着两年前的夜晚,秦禾一身酒气的回来说对不住他,宋千勋甚至都没有去搀扶喝醉的秦禾,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如释重负。他当晚就收拾行李去了庆京市,贝富德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在庆京的分公司很早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承接住了。
“那你···”蒋淮锦想问的是,那你爱谁?可是想想现在自己窘迫的境地,又有什么理由让宋千勋爱?宋千勋不爱还在如日中天的秦禾,反倒要爱他这个落魄、孑然一身的蒋淮锦吗?
“蒋淮锦。”宋千勋仰望星空,并提醒蒋淮锦也观看:“你看,天上的星星这么多、这么亮,人们抬头,只看得见明亮,可他们不知道,其中一颗星星,便会是你。”
蒋淮锦抬头看着满是星空的夜晚,不忍心酸,在宋千勋眼中,他居然还是那颗星星。
“其实公司破产不是坏事,你终于可以干你喜欢的事情了。”宋千勋的语气突然冷静下来。
“不能了,从我踏进元茂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能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接触编程了,还要再温习,我现在去学习了,谁来还钱?员工的血汗钱怎么办?而且靠着编程,来钱太慢了,我需要花很多时间,我没这么多的时间来浪费,妈妈和奶奶都指着我,喜欢的事情···”蒋淮锦冷哼一下:“算了!”
“可是,只有在自己的喜欢的领域,才能欢喜的闪闪发光。我喜欢金融,如今我在贝富德,每一天都很开心。”宋千勋用平常的语气说道:“债我替你还了,你去念书吧。去裕国,把还有一年读完。”
“宋千勋···”蒋淮锦缓慢的低下头,满腹愧疚的说道:“你爸给你留下的钱,是希望你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我之前听我爸提起过,没多少的,你用来都花在了蒋家,你怎么办?你又让我怎么办···”
宋千勋用皮鞋头碰了一下蒋淮锦的皮鞋头,轻快的说道:“你看,皮鞋蹭亮,西装整洁,我们都还年轻,还怕以后赚不到钱?债我替你还了,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穷光蛋了。”
蒋淮锦与宋千勋对望,蒋淮锦几次想说什么,但都感觉对不起宋千勋,感谢和道歉的话不知道从那一刻说起。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对不起你。一,明明与你共事却不信任你,二,心气太高轻信别人话语,三,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还几次三番骚扰你。”
蒋淮锦还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被宋千勋握住手腕拦住了,宋千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嗯?蒋淮锦直勾勾看着宋千勋。
“奶奶过寿那晚,你抱起我时,那么浓的古龙香水味,我又不是闻不到。”宋千勋回忆。
“那你怎么会?”蒋淮锦想问,那你怎么任由我抱你上去。
“我···我其实刚开始想,要不就和你这样阴差阳错下去,后来又冷静下来想,我不能让你干后悔的事情,才故意提的秦禾。”宋千勋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一晚,他闻着好闻的古龙香,瞬间就气血上头,他任由蒋淮锦亲吻着他,他也想肆意的享受这一刻,可是最后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最终喊了秦禾的名字,他想告诉蒋淮锦,他们之间还不到这种关系,也想停止蒋淮锦的错误。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喜欢过我吗?”蒋淮锦真诚且小心。
宋千勋看着傲气的蒋淮锦,不复存在,如今都沧桑和卑微的模样,他的心抽的有点痛,他拉过蒋淮锦的西装衣角,轻轻的吻了上去,蒋淮锦一惊,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也回应了一个轻吻。
原来,彼此珍重的人,也吻都会小心翼翼。
从今往后,蒋淮锦就要靠自己奋斗,他发誓,他会在裕国好好学习,完成最后一年学业,并且回国创立自己的游戏公司,拿下贝富德风投的投资,东山再起。两年,蒋淮锦决定给自己两年时间。
从今往后,宋千勋不能在贝富德做默默无闻的小白,他发誓,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去,不择手段,他会去裕国的贝富德总公司,然后成为公司信任人选,最后回国,让投资人看中蒋淮锦的项目,进行投资。两年,宋千勋决定给自己两年时间。
这两年,他们必须互不相见,他们必须隐忍克制,一旦让贝富德公司发现蒋淮锦是宋千勋的至亲,那么投资就会增加风险,宋千勋知道,所有的成功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们还有一个目标,谁害的蒋家,谁也必须付出代价。
“这太难了,宋千勋。”蒋淮锦有些犹豫。
“我们还年轻,你才26岁,如果一切顺利也才28岁,如果失败,也还年轻,怕什么?”宋千勋鼓励。
“不是,我是说,要两年看不见你,太难了。”蒋淮锦撒娇。
宋千勋想,啥时候了,还拘泥儿女情长。其实内心乐开了花。
福叔和张嫂重新被返聘了回来,鱼饲料也买回来了,蒋家除了蒋诚盛,其他都没变。蒋家的户口簿上去除了宋千勋的名字,宋千勋申请到了去裕国总公司的机会,蒋淮锦的签证也顺利下来了,距离他们出发,还有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