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冬雨
“余珂,你这个表,是欧米茄的?!”肖格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大半个教室,走上前来。
毛绒外套袖口遮住了大半边,半只表犹抱琵琶,不仔细就会错过,只有上面的贝母钻圈在光的折射下闪烁,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余珂这才仔细看了看手表,刚刚一早林郁芝给她戴的,她还没注意,没想到给她拿了这款,别说,还挺配她的。
“啧啧啧,这个极光感,这个精致度,是真的没错了。”肖格啧啧称奇,一脸羡慕地端详着,却也只是抬起余珂的手,不敢去碰。
“什么欧米伽,我只听过劳力士和百达翡丽。”胥悦在一旁左看右看。
“虽然这个牌子比不上你说的那两个,但也是很好的了,最重要的是,余珂,”肖格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语气,“我以为你是那种只会戴卡地亚的有钱但对机芯一窍不通的人,没想到还是有点眼光。”
余珂一听,吃吃笑起来,觉得肖格这人也有几分好玩:“没有,是假的。”
肖格:???
他又仔细看了又看:“不可能,这个精细度如果是仿的,那厂家亏大了,价格算下来,还不如买真的。没人会买精细成这样的假货。”
余珂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就是假的,你看这里面是激光刻字,不是压印手写刻字,字迹很浅。”
她嘴上这么一说,但也没再给肖格端详的机会,把手收了回来,换了个语气:“好了,大家交英语作业吧。”
班上一片哀嚎,昨天Chelsea布置了两大张从句专项训练,又多又难。
“姐,晚点收行不,我的姐。”高迪亚跪求。
“早读完了再收好不好,一会语文早读还能再写会。”林帆帆苦瓜脸。
“啊不行,我一会要带早读,写不了,第一节课下课再收。”胥悦还在讨价还价。
余珂看着倒下的一片,心情大好:“这我可管不了,Chelsea可是说了作业她一早就要在办公室看到收齐的,我不记名,但你们也别少交太多,一眼就看出来了,到时候不得一个个查。”
陆璟静静地看着余珂,她看起来好极了,这么好看,这么耀眼,昨天的狼狈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那时的悲伤好像是一场幻觉。
停留在原地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她站在人潮中间,不知所措。
她还能怎么开口。
默然片刻,她像往常那样把英语作业交给余珂。
余珂周围七八只手在那递卷子,她下意识地一个个伸手接过,等收到陆璟那只手的时候,突然一顿,两人的视线对上,只有一瞬,电光火石,辣辣的疼,极重极快的又错开,石点水,只留下涟漪荡荡。
随后只见余珂神色照常地收着作业,陆璟也如往日那样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题。
就好像以前每一个晨间那样。
窗外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雨,突如其来,又倏忽而去。
冬雨凛冽,班内却一阵女生的欢呼。
“不用上体育课啦!”
“冬天还要跑步简直要死人。”
“那风吹得啊,真是脸疼。”
厚泽中学向来不会霸占体育课美术课音乐通用课之类的“水课”,所谓劳逸结合,所谓全面发展,所谓尊重个性,但是余珂也没好好享用过这些丰富的课外资源,她课内都没学好,哪来的奢侈时间去玩课外?
过去的每次体育课,体委集合完人,在操场跑两圈后,其他人都去体育馆打球的打球,闲聊的闲聊,她就跑到地理园,爬到火山妹上,拿起借政治老师办公桌上的毛姆短篇集,坐在那阅读。
听远处的人声不觉,看近处的叶影斑驳,思书中光怪陆离的想法,躲犄角旮旯的蔽处。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位置,老师不会找到这来,有树荫,有光影,时而有散步的同学和吃完饭的老师经过,她就从叶缝中恰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听远方少年的奔跑声回响,老师的哨声仿佛远古时代牧羊人的笛声,驱赶着群兽。
头顶枝芽疯长,偶尔一只乌鸦略过,惊起涟漪,落下几舟叶子,余珂的侧脸影藏在阴影里,静谧得不可思议,树影在书页上跳跃,蝉鸣声仿佛被烈日点燃,加速了一百倍,时光在指尖流逝的声音就像是风,她与书中的人物好像隔着河岸,什么都不说话,却永恒的凝视。
只有这种时候,是她繁忙的高中生活里难得的空闲,她大口呼吸,得以喘气,好不惬意。
今天体育课下雨,老师夹带私货在班里放09-10巴萨六冠王决赛,底下都在写题。
余珂拿着题还在发蒙,又不自觉地想起陆璟上次教她的学习方法,她较劲地不想用,对着题干大眼瞪小眼,一会拿着笔在空中转了几圈,一会抠头上的死皮,一会又觉得桌面看着糟心开始整理。
啧,跟学习过不去干嘛,跟谁过不去不要跟学习过不去啊。
她又抓起了陆璟上次给她在活页纸上整理的思维导图,拿起来看,又嫌陆璟歪歪扭扭的字刺眼,自己誊抄了一遍,打算揉成一团丢垃圾桶里,又迟疑了片刻,塞到书箱底下,确保不会再看到。
呼,这下顺眼多了。
盯着卷子把题干翻来覆去读了六七遍,还是不过脑子,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璟,这个人就坐在她身边,每天除了吃饭时间,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似乎能闻到陆璟身上的气息,不是香水或者沐浴露的味道,就是一种特有的,好像混了洗衣液、干燥又温暖的气味,让她想忽视也无法忽视。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知道自己表面功夫能演到极致,她能笑着直视对方的双眼,可她不敢直视人心,她骗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很烦躁,不仅仅是她自己,她总觉得陆璟也有话想对她说。
好,昨晚可能太尴尬了没来得及说,今早可能还在赶作业没来得及说,刚刚课间可能太短了没来得及说,现在上课中可能没来得及说。
那总有时候来得及说吧。
余珂左等右等,也没等到。
她从一开始的隐约期待,到后来的已经不抱希望,她从一开始的愤怒悲痛,到后来的麻木不仁。
她把那天在火山妹听到的对话翻来覆去琢磨,想着也许是有误会呢?陆璟好像语气有那么一点点抗拒呢?也许她是被迫的呢?
她甚至安慰自己,确实自己实际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那为什么陆璟不来解释?
她可以给陆璟找一万个理由,可陆璟没接。
她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如果陆璟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会沉默。
既然沉默,说明有愧。
说明她也没多重要嘛,呼之来呼之去,少了也无所谓。
人家都不打算和好,她还先替人家找好借口了,真是够蠢。
余珂,你真是够蠢。
这场雨下得比想象中长,不是那种夏天猛烈的暴雨,而是冬天的缠绵,似乎不带雨伞跑两步也能接受,但刺骨的冷还是让人打了个喷嚏。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既然都不是必须的,那也就没必要,既然没必要,就无所谓,既然无所谓,就可有可无,既然可有可无,就算了,于是陷入了无限的沉默。
余珂回宿舍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不仅仅是因为陆璟,还有那只猫。
她不敢去看那时满怀期待地下单、布置、照料时的猫,不敢去想起自己一点点学习养猫知识时的用心,她也不敢去过问那只猫的情况。
反正本来她就不喜欢猫这种生物,又娇贵又麻烦。
只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而她现在连自身难保,怎么去顾及他人。
但是总能从别人口中听闻,听闻一些她刻意回避的东西。
“猫又不知道怎么从笼里钻出来了,那天回宿舍没看到,把我吓死了,找了半天才发现它窝在你拖鞋上。”胥悦大喇喇坐在余珂的前桌椅子上,朝她嘟囔。
那只猫一直没取名,陆璟没取,所以就先一直猫猫猫的叫,胥悦私底下喜欢叫它尼迭,Nidie,活爹一枚。
但当着陆璟的面她可不敢,有次她顺口一喊,陆璟那人活似一座冰雕,说:“还没取名呢。”
冰雕虽然语气很平静,但胥悦还是从中听出来寒意。
嗯,她懂,名字要爸爸妈妈来取,哦不,是妈妈母亲来取,此时正缺着一位呢,她哪敢越俎代庖。
她只能私底下过过嘴瘾,眼下趁陆璟不在,又说道:“你可不知道尼迭又多皮,当时看着挺乖的啊。”
余珂笑笑:“说明你们养得好。”
“你可不知道,上次宿管查寝,可把我们吓死了。本来它不是放在小阳台里吗?我们宿舍多了个阳台,宿管平时只查那个大的,结果上次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两个都查了。”说到这里,胥悦故意卖了个关子,扬眉看着余珂。
“然后呢?”余珂吃笑,配合着。
“陆璟不知道从哪找到个毯子,一盖,又挂满了衣服,粗略看不出来什么,宿管也只是扫一眼就过去了。”说到这里,胥悦小心观察余珂表情。
余珂听到,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
厚泽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偷偷养些猫啊鸟啊的不算什么,还有养异宠的,尤其是几个高三理科重点班,带什么蜥蜴小蛇的来学校的不少,高三嘛,神经有点病正常。
开始都好好的,突然有天,那人午休回去看自己抽屉里的蜥蜴,结果发现头被扭断了,吓得一时间学校里的人都不敢带宠物了。
有些人不喜欢宠物很正常,可以好好沟通,但是把脖子扭断就是变态了,心理绝对有问题。
虐杀,这是赤裸裸的虐杀。
就这样,胥悦又开始她的游说:“珂姐呀,什么时候回宿舍啊?人家尼迭都想妈妈了,到时候别妈没见着就被变态狂给搞了。”
这哪跟哪啊,余珂觉得好笑:“得了,别乌鸦嘴,还有我不是它妈。”
“怎么不是了?你把它领回来的,不是你还是谁?不要搞一夜情啊。”胥悦口齿伶牙,有理有据。
听到“一夜情”,余珂顿了一下,想起自己当时逗陆璟想养猫是“一夜情”。
她最先说那只猫像她的,也是她不要了的。
但不是她的错,谁都有错,但不会是她。
她一片赤心,被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