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因着要赐予二皇子为妃,这才封了郡主。原先不过是个在都城安国郡主府中平平稳稳长大的姑娘罢了。说得直白些,在有些权贵眼里我们一家子不过是走了运皇家喜爱的无害“宠物”而已。论起来,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怨的,毕竟这世间我们已然是幸运的。只是都城里人人皆知皇族的光辉洒在身上,并不代表能握住光。我们的风光是暂时的,未来还不知道走向何处。
在二皇子、太后,乃至旁的权贵眼中,我始终是个闺阁中的女子。即便我此次尝试着向二皇子和太后提一些见解,得到的也不过是口头上虚浮的几句“聪慧、难得”的夸奖,像糖水一样甜而不实,转眼就被风吹散了。没人真的将我的话当回事,更没人愿意与我谈真正的朝廷要事与边疆战事。二皇子那一脸死出的高深模样,我也不想多看,于是匆匆就回了府里。
说到底,他们更愿意我听婆婆妈妈的闲话,说谁家媳妇又没管住谁家儿郎,说谁家姨娘又越了分寸。偏这些消息倒是一桩桩一件件送到我耳边,真真假假,乱得很。
比如我那两个姐姐。
大姐最近又发了威,据说把项世子直接关在了门外,一连几个更次都没开门。项世子一气之下,转头去了青楼宿夜。这下可惊动了项府里的长辈们,传闻中向来最宠长姐的项大夫人脸上挂不住,嘴上责怪儿子不知轻重,背后却也对长姐颇有微词——说什么“姑娘家该柔和些,拴不住男人终归是自己的错”。
真是可笑。项世子又不是牛,还要人拿绳子拴?我听得憋气,忍不住和阿娘抱怨了几句:“若男人的心真要跑,拴也拴不住,难道还要拿铁链锁?”
阿娘叹了口气,没接我的话,只是将仆从都遣了下去,怕旁人传了我的闲话,说得太多惹了是非。
不过我这番“挑拨离间”似乎不是全无用处。长姐那日归家与我们姐妹小聚,本是温情场合,结果一杯温茶没下肚,她便倒起苦水来,一般女儿家说到此处大多数是哭得梨花带雨,可我长姐拍几案,差点把我几案给拍裂。
我小心陪着,说了一句:长姐轻些,你手可疼?
其实是想说,这桌案买来不便宜。
长姐笑骂了我几句,我言归正传,想起之前梦里的一些,不好直接拿出来说,只能给她出谋划策、挑拨离间,好久后,她回了项府,倒真的安静了几日。
之后,项府就传出新消息:项侯爷本是去寻项世子归府,打算狠狠教训一番,不想却带了个美人回来。这美人不是旁人,竟是赫家排行老七的庶女,也就是赫七姑娘,如今成了项府的新姨娘。这不禁让项大夫人气晕,还让项世子迎赫家姑娘尤其是那个莲容月饼的赫家幺女再无与他续前缘的可能性!
消息一出,满京城都炸开了锅,热闹得很。
我自然也坐不住了,八卦之心燃得火热,立刻命人去请长姐,想一探究竟。谁知长姐干脆说我不如直接去项府——“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疑惑去了项府,果然在正厅看见那赫七姑娘——不,如今应唤作赫七姨娘了。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美人,眼角含春,身段轻柔,举手投足间一股摄人心魂的媚态。我静静打量着她,她也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波流转间倒是坦坦荡荡,不见半分心虚。这样的人,若说她是无心之人,我可不信。
我记得上次就曾向长姐提过赫家可疑,我暗中让人查了许久,却始终没查出半点实质。倒是长姐早早就查出了七七八八,还借着那美人入府,布下了一场好局。
我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能多言,等回到她的院中,我忍不住调笑她:“长姐,你可真有本事。赫七姑娘一进项府……一步一棋,不动声色。”
长姐正换着衣裳,被我这话逗笑了,转过身来嗔我一眼:“你以为你姐我是白叫长姐的?”随后愤愤然道:“要不是怕落人口舌,真想使人寻些各种式样的拴牛绳、拴马绳、拴驴绳,随后都送到她屋子里,再使着我身旁的嬷嬷与贴身大丫鬟杏儿好好向她请教,哪个栓绳哪个用着比较顺手能拴住男人的心?”
我望着她,不由嗤笑出声,随后难得地肃然起敬,双手一揖道:“佩服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笑着说:“行了吧,别演了。你那点小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随后凑近我道:“说,你是不是一早就从二皇子那儿听到了些什么?不然怎会变着法的费劲心思的提点你长姐。”
我捂着额头,心里却是真的佩服。我的长姐,素来不是善茬子,冷静、果断、手段百转千回,还总能叫人心服口服。与其独自琢磨,我干脆将她拉进屋里,将我梦中的情景稍稍说了些,挑重点讲,不敢言得太透,唯恐惹她不信。
出乎我意料,长姐听得认真,眉头一挑,并未质疑梦的真假,反倒沉下心思,问了几句印证之事。其实我也很难答得上,只得照实说了。毕竟有些确实和梦中情况很是相像,有些确实无从考证。
长姐当即唤人去请了二姐过来。我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也知眼下这些“梦”,无论是否虚妄。长姐都宁愿防备着。
我们姐妹各自在府中看似安稳,实则都被各家的算计包围,梦中之事,也许只是另一个角度的“现实”。
不多时,二姐便到了。
她看上去心情不差,坐下后还与我们开了两句笑话。长姐与我对视一眼,话也没往深里说,只旁敲侧击了几句有关顾府的事。谁知二姐一听,便哂笑出声:“你们绕来绕去说那么多,是怕我怀孕吧?”
我一时语噎,还没开口,她便自顾自地斟了一盏酒,神情淡淡的,却也不失锋利。
“二姐,”我将桂花酿递过去,语气轻松得如无事一般,“若是有孕,得万分小心。不止防那顾世子日日腻在身边那个女子,更要提防顾府那老太太。”
“你说若有个女子,三次有孕三次皆落,不像是宅院里争风吃醋的妾室们单打独斗使得出来的。”我顿了顿,语气仍旧轻柔。
二姐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紧,眼中划过一丝光。她垂眸看着杯中浮动的花瓣,缓缓开口,却是调笑道:“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懂得倒是挺多。恐怕近来话本子看了不少吧!”
我呵呵一笑,不敢多言。
一旁长姐道:“你自家心里有数便好。如今你还年轻,若是栽在这点小事上,岂不是叫人笑话了?”
二姐没再多说,只轻轻抿了一口酒,沉默半晌,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我和长姐都知道,她听进去了。
又过了月余,京中又传来了热闹消息。依旧是从顾府传出的。
据说那位顾世子的心头好侧夫人,竟也怀了身孕。这消息一出,顾府上下几乎炸了锅。更有趣的是,那女子早前在老鸨处早被绝了育,不然边关一去二年有余,早就孩子满地跑了。这回回了都城没多久突然“喜脉已现”,未免太蹊跷了些。但顾府请了城中有资历的,还有府中长年老医者作保,说是调养了许久难得的一胎。
二姐却未急躁,只在府中安然待着,淡看风起云涌。她暗中打探那女子的动静,早已布下眼线。终于有一日,她亲自出手,在暮色降临后,抓到了在门前供奉香火之地泼桐油的丫头。那是侧夫人每日初一、十五必行的“请安礼仪”之地,若非查得及时,怕是早已在外头传出“二姐谋害有孕侧室”的传言。
这一手,可谓歹毒。
一阵兵荒马乱,二姐将医者请来诊验,又揪出与侧夫人通气的婆子、嬷嬷数人。人证、物证俱在,整件事脉络清晰。可她依旧不动怒,只命人将几人拉去垂花门前当众打掌心。
谁知那女子还不老实,第二日脸肿如猪头,嘴角破裂,连话都说不清了。
在都城边效处办差的顾小将军匆匆赶回看见她的模样,心疼得紧,一见她的模样,气的冲到正院与二姐争执,竟怒极之下当晚伸手将二姐推倒在地,自此数日未再踏入正房一步。当然,兴许是侧夫人的脸也难以真视,顾小将军也没去侧夫人院落,而是在书房躺下,据说不过两日,就让身旁的笔墨丫鬟开了脸,还特意办了仪式。
我听闻后,忍不住苦笑。
顾小将军年轻有为,战功卓著,本是前途无量之人,怎的就看不清局势了?要说他蠢,未免有失偏颇。除非,他不是蠢,而是在装傻亦或就是自私。即要阿姐背后皇家的另脸相看、又要自己喜爱的红颜美色,随后又觉得自己为了家庭荣誉委屈不已,觉得怎么给自己补偿都不够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阿娘曾与我私下说起,皆感顾世子从未真正喜欢过二姐。他娶二姐,是奉皇命,也是为了顾家利益。他与那侧夫人早通款曲,将她从妓院里赎出来,之后为了她能得封侧夫人,特意带到边关,不过是为了赢得自己的美名,更是欺辱二姐。
可是,当初那场请诣赐婚的,却也是顾家主动上表求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觉得顾小将军行事恶心。
二姐对此,心知肚明。她不是糊涂人,早年或许被一时情意迷了眼,也执念于生下顾家子嗣,得顾家封号爵位。可如今,所有的热情都在冷眼与算计中耗尽了。
她终于在被顾小将军动手推倒那一刻真正的清醒了。
只是碍于我的大婚,她与长姐都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