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虽然两个人打着伞,又只走了一小段路,衣角还是难免沾湿。
邬霃稳稳驶离地铁站口,车速不算快,但大雨里格外让人安心。
“别紧张,蹭了土也没事。”他微微侧脸,看向副驾上坐姿标准僵直的阮莘词。
“不好意思,鞋底好像沾了泥。”青年皱着眉,有些懊恼。
邬霃笑笑:“嗯……那你给我的车开光了,这样我明天就有理由洗车了。”
“我要去洗车,那导师就不能免费蹭我的车,还要我当司机了,真是双喜临门。”他语调飞扬,和阮莘词对视时眨眨眼,满意地收获对方放松的笑眼。
SUV空间不小,可是在昏黑的雨幕里,两个人的距离好像很近。邬霃的车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被水汽浸润后的清苦草木香。
阮莘词反应过来,这是车主人的信息素气息。他望向窗外,放空地看向光斑模糊的街景。
“是出去玩儿了吗?怎么没带伞。”邬霃随口聊天。
“不,是做去家教,我的伞坏了,所以没带。”
听他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邬霃有些好笑,“家教啊,教英语吗?我听说现在很多学生都做这一行,不过以你的能力,肯定是最优秀的老师吧?”
平时同学舍友偶尔也会问起他家教的事,有些想打听消息,有些只是闲谈,但阮莘词大多只是说“还好一般”之类的话简单回应,但邬霃问起,他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
“是竞争很大,不过我从高中就做家教,很有经验,有些家长会互相介绍。大部分课都可以教一下,主要还是英语。”
阮莘词作为高分考入L大,且专业成绩极高的、拥有约两年家教经验的专业人士,打拼到现在也算是客源稳定,业绩突出。
他现在的家教学生是个家境富裕的高一alpha,主教英语和数学,上个月考试成绩提高了几十分,家长很满意,报酬也很令阮莘词满意。
不过,最近出了一点问题。
“那个男生进入青春期,要分化了,情绪不太稳定。”阮莘词叹气,轻声叙述:“他父母两个满世界做生意,养孩子只会请保姆和家教,现在轻松下来想和儿子亲近,反而矛盾重重。”
现在的abo基因检验技术非常成熟,大多数人出生就能确定第二性别,只是要等到15至18岁左右才会完成分化。
“不太负责。”邬霃皱眉,“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有一点,我不希望卷入他们的家庭矛盾,更不想那个男生雏鸟效应发作。”他已经准备辞职了,这次上课就和家长通了气。
可他没想到,邬霃也认真建议他辞职。
“你帮了忙,说不定家长还会怪你干扰他们的家事,不帮忙,学生也学不下去,倒砸自己招牌。费力不讨好,不如不做了。”
“嗯,我会在那个孩子分化前辞职的。”阮莘词说,“他家长也希望孩子安稳度过这段时间,少见人多休息。”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暗叹口气。
“事发突然,是不是没有找到新的家教?”邬霃从后视镜里看阮莘词,对方的表情大概是“你怎么知道”的意思。
“嗯,不过我可以趁这时间备考一些证书,不会浪费。”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表情不像是觉得不浪费的样子。
经过闻成文和邬霃的调查,阮莘词父母做点小生意,在b市有套房,弟弟上的初中也不错,可他作为大儿子,吃穿普通,手机是几年前的旧款,唯一交通工具自行车是学校里收的二手。
最重要的是,他高中就给小孩和同学补习,费用基本是市场价,到现在还是这么清苦,只能说明,他很需要钱。
不过,除了询问他的同学以外,邬霃没有做侵犯他隐私的事。他自信可以等到阮莘词主动告知。
“对了,我好像有个朋友家的弟弟还是妹妹来着,也要补课,还没找好家教。”
把车停在寝室楼下,看着愁眉不展的青年,邬霃嘴比脑子快,话音刚落,阮莘词的眼睛微微亮起:“真的吗?”
邬霃:“……真的,就是,我得先联系一下他,把你的简历发给我一份?”
“太麻烦你了。”被雨水凉到脸色发白的青年终于气色回暖,笑起来右脸颊有一颗小梨涡。
“嗯、嗯,”邬霃走神一秒,笑了一下,“不用客气。”
恰好此时雨势减小,两人撑着伞两三步到了宿舍。邬霃很礼貌地跟阮莘词保持着一拳距离,还不由推辞把伞留给了他。
“我还有备用伞,这几天多雨,你留着用。”邬霃和人挥手告别,看着他上楼后,转身快步小跑上车。
他一边肩膀和半条胳膊都湿透了,也不在意,把风衣甩到后座,一脚油门往市中心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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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有没有小孩找家教?还要有钱的、懂礼貌的、聪明好学的小孩儿?”
三台电脑包围的工位上,一个穿经典格子衫的憔悴男生迷惑地看着他无理取闹的老板,合理质疑:“这种小孩儿需要家教吗?”
邬霃“啧”了一声,抱臂靠在桌边,随手改了个电脑上的bug,说:“那条件也可以放宽一点,有钱,有礼貌。”
他简单解释了想帮朋友找家教工作,朋友很优秀很厉害云云。格子衫是本地人,家里亲戚多,比他这个外国人人脉广太多。
这男生也没刨根问底,想了想,很快给出回复:“还真有一个,我表弟,他爸有钱,他妈鸡娃,可怜孩子确实不太开窍,今年高二,上回月考300多分。”
“不过虽然我舅妈想让表弟卷起来,也还是比较理智,信奉花钱开路,绝对大方体面。这个行不?”
邬霃自无不可,把阮莘词的简历发给了他。
“多谢,忙完给你放个带薪长假。”
格子衫怨气飘散,熏蔫儿了桌边绿植:“你还好意思说,这礼拜你跑哪去了就把我们留下忙活,虽说主体做完了,你也对自己的公司上点心吧!”
邬霃挑眉,冷淡瞥他一眼:“你不懂,解决人生大事去了。”
这一周,除了课程表,邬霃摸清了阮莘词的自习、运动、打工、家教所有安排,策划了十余个偶遇点,绝不打无准备之仗。
包括今天,他在地铁站蹲守了半小时,成功把人拐上车。
“我只是没来上班,又不是没干活儿。哪个会我没开?”虽然大多是线上开的,但也没耽误项目推进。
邬霃自从两年前就着手创作自己的智能程序,经过不断改进迭代,和国内外的几个年轻人共同成立了项目组,系统已经臻于完善。
他这次回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正式推出Wizalize。团队已经拿下了一个社交媒体的合作,应用他们的程序支撑app的推荐系统。
邬霃也自知理亏,所以这就赶紧跑来加班了。
于是,喜迎解放的几个员工一致把自己的工作扔给了老板,美美下班,还贴心地给苦哈哈的邬霃留了泡面和火腿肠。
邬霃:“……小心我扣你们奖金。”
无人在意他的狠话,办公室只给他留下一盏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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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beta舍友回家不在,只剩阮莘词和那个不喜欢他的oga柳旋。
阮莘词安静地收拾好书包,把长柄黑伞擦干,一点点整理好束起。
他望着窗外的雨,心里还是有些乱,无声叹气。
从小父母就不喜欢他,不说那些打骂,就是金钱花销上,在这个时代他也算是被虐待的。
对于家庭,阮莘词早已失望,可他还是个大二学生,没有网络爽文主角那样说反抗就反抗的能力,只能尽力远离。
他小学时弟弟出生,于是被扔去S市乡下的爷爷家住,那四年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光,然而都在父母把他要回家里后戛然而止。
自上初中后,阮莘词会偷偷攒钱,坐最便宜的火车跑去几千公里外看望爷爷,但一年也就一两次,回来还躲不过一顿辱骂。
他可以忍耐,只想着长大后把爷爷接到自己身边,过他们自己的日子,然而在高二时,爷爷生病的噩耗击垮了还未成年的他。
除了一些基础病,爷爷得了脑瘤,位置十分刁钻,因此老人家腿脚也变得不利落,整个人快速衰老。可当阮莘词红着眼睛质问父亲为什么拖了一个月才送爷爷就医时,只得到对方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怒吼:
“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生老病死都正常!我一个养子,还在外地,我能怎么办?你个兔崽子还骂老子,看我不打——”
第一次,阮父挥出的拳头被阮莘词用力捏住,这个脸红脖子粗的中年男人才发现他唯唯诺诺的大儿子力气居然这么大,捏得骨头咯咯响。
“第一,你有赡养义务,继承了财产却不救爷爷,我可以告你,不说监禁,起码,你不能再用爷爷的钱。”阮莘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给家里的每一个人听,包括用看仇人的眼光瞪着他的阮母,以及忙着打弱智游戏的胖子弟弟。
“其次,我会出钱给爷爷治病。”
从那之后,他攒下一笔笔奖学金、家教费、兼职工资,钱大多数给了阮家。即使社会上对于赡养义务作出判决的案件越来越多,他也没有充分的把握能告倒阮家。
说到底,他还是太弱。
微信上,阮母的消息一条条发来。又到了每月给家里打钱的日子,阮莘词垂下眼帘,懒得看她虚情假意的文字。
他打开转账,写下“赡养费”备注,打了3000过去。
下一秒,阮母的电话打了过来。阮莘词直接挂断,微信继续打字:“这个月我的家教被辞退了,一共就这些工资。”
阮母继续打电话,这下他直接拉黑。
刚巧,下午家教的那一家给他结了最后几节课时费,连红包一共1500。阮莘词礼貌回复了感谢和对学生学习的一些交代,收下工资。
他早就知道阮家只会盘剥他的钱,最后到爷爷手里不会有多少,但想稳住阮家,不让他们抛弃爷爷、破坏他的学业和人生,他现在只能这样妥协。
他把和阮母的微信记录截图,存进了网盘文件夹里加密,那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截图、照片、录音。
做完这些,阮莘词松了口气。一抬头,发现对面的柳旋在偷看他,被抓了个正着。
“有事吗?”
“你,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跟他聊天呢?他送你回来的吧!”柳旋神色有些奇怪,有种隐隐的期待和激动。
阮莘词摇头:“在和雇主沟通,刚才是一个同学顺路送我。你看见了?”
柳旋嗓门一下子飚高:“我就是碰巧看见了!不是故意守着你!你别不信……真不是找新对象了?”
“不是。”
也不管阮莘词的冷脸,柳旋又恢复了平时的嫌弃和愤恨:“真没用!”
阮莘词皱皱眉,起身离开去洗衣服,于是没有听见他后面的小声吐槽:“这么好的条件居然要捡垃圾,真是拉低优O的档次,那么多帅哥你怎么就不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