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半夜十二点一到，沼镇的钟楼会响十三声。”
“真的啊！我只听说，他们的庄稼地里，总是有鳄鱼在游！”
“这么可怕啊，果然，我最讨厌来森林边境的城镇了，野蛮，野蛮，野蛮。”
“那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好好。”
身旁两位商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伏恩收回目光，守着队伍。
很不幸，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可怕的沼镇”。
他们所言非虚，沼镇的百姓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连国王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那种，伏恩还是“伏恩少爷”时就听说过此地的大名。
但越是困难的事物越能激发人的胜负欲，一群群神父们前赴后继来到沼镇，沼镇没见他们教化多少，他们倒是差点命丧当地。
时间长了，精神乌托邦神理院终于看不下去了，正好又有一群不怕死的神父准备前往沼镇，神理院就派神使们去辅助神父们的工作，也就是他们。
明面上，他们要去“辅助”，其实，他们的任务是：
将沼镇的鳄鱼带回来。
伏恩也不知道这“鳄鱼”指的是什么，不过，听到那两位商人的对话，问题逐渐明朗了些。
虽然五个人彼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都恨不得下一秒就掐死对方，仿佛对方直立脊椎一呼一吸就是错误的开始，但是啊，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优点：暂时性的一致对外。
因为现在，阻碍他们的人出现了。
“镇长说了，不欢迎外来的人，请你们离开！”
高耸的城墙上，把守的壮汉冲着队伍喊道。
伏恩闻言一瞥，其他四个人的脸色应声发沉，却不打算动手的样子，那就放心了。
看见其他人都不舒服，伏恩就舒服了。
领头的神父瞠目结舌，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不欢迎神父的人。在这片神明庇佑的大陆上，不欢迎神父跟上厕所的地点是厨房一样惊世骇俗。
当真是闻名于世的野蛮人。
神父瘦弱的身躯像插/在土地上的秸秆，风一吹就摇晃，一看就难以匹敌。奇怪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向神理院求助，在交涉的过程中，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应该是怕神觉得他们无能吧。
既然如此，他们五人袖手而立。
这件事交给神父们自己解决，在事情没有明确走向前，他们谁也不会动身。谁都不想弄巧成拙，让神失望。
等待是最考验人品的一件事，伏恩听见卡门好几次不耐烦的磨牙声，瞥见间或摩拳的动作，真是表里如一。
猜猜看，卡门会不会忍不住先动手呢？
“你们真的不放行？！”
厉声的一喝打断伏恩的思绪，前面的人们手上都举着弓弩，城墙上的村民也架起投石，剑拔弩张，对战一触即发。
呀，轮不到卡门了。
神理院五覆面不谋而合地瞥向那里，默不作声。
“听我号令——投！”
骤然，城门那儿飞沙走石，扬起的尘灰一浪接一浪，而他们早就闪避一旁，高高挂起。
“哇——”
打破沉默的是桃乐丝，她浅粉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精光，收不住的惊喜：
“你看他们，那么弱小的凡人，却为了神，不惜献出生命，就是为了让神不再忧愁！多么高尚，我快爱上他们了！”
月桂小姐挑眉：“你打算去帮他们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桃乐丝的笑声还是那么好听，语气也是轻佻的，尽管，是更明显的猖狂：
“当然不啦，我怕我一去，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啦。”
“这么简单的任务还怕自己受伤？”月桂小姐的声音无不讥诮，“公主陛下，要不还是早点回森林喝蜂蜜吧。”
桃乐丝回以一抹邪笑。
站在五人视角，敌人确实没什么实力，大概略一出手，对面就能全军覆没了；但神父们肉体凡胎，和敌人一等一的废物，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那这就算是一场苦战了。
他们肯定有撑不住的时候。
伏恩倚靠在枝干上，隐隐疯狂的期待着，那声求助。
只要他没算错……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
“神理院！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领头的神父一只眼睛汩汩流着鲜血，胯/下马匹也断了一条腿，声音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远远，飞来一只游隼。
其他四人表情凝固了。
这是伏恩的游隼，对应着他的手链。
伏恩轻笑一声。
是的，“向神理院寻求帮助”不单单是一句话，这是对神理院的命令。神理院真的会听到这句话，然后根据求助者面临的处境，选择最适合的神使，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
但伏恩没猜错，神父们现在的求助，能胜任的处理者，只有伏恩。
游隼蹭了蹭伏恩的脸，眼睛一红，道：
“你需要什么帮助？”
“我需要你们制服他们！”
“你确定，要寻求神的帮助吗？”
神父猛地一抖。
他现在狼狈地不能再狼狈了，但听到游隼开口后，立刻翻身下马，地上滚了三四圈，顶着一身尘土和鲜血，熟练而虔诚地跪下，划十字，直接就是三下磕头——
砰！砰！砰！
猎奇又割裂。
“我的神啊，请帮我制服这群野蛮人！”
伏恩如愿以偿地绽开笑容，伸出手臂，浮动的光球膨胀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酝酿着自己的术法。
那光球看着千斤中，伏恩却轻盈一送，那光球以人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转瞬间，已来到敌人的眼前下。
下一秒，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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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适合净化人的心灵。
刚刚的惨败卷着一阵死气沉沉的气息，凡他们外来者所到之处，再也没有人不自量力地上前阻碍——严格来说，别说阻碍了，连人影都难以看见。神父们就带着狐假虎威的骄傲前往沼镇的教堂，至于他们五人，没人敢询问他们的去处。
反正，麦田不会为人而停留，它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望去是一片海，近看是一朵太阳。
只不过……
“鳄鱼在哪儿呢！”
卡门的嗓音真是令人生厌，可惜伏恩既没学让人闭嘴也没学让人终身变成哑巴的咒语，不然卡门看起来就赏心悦目多了。
“小声点，”月桂小姐道，“鳄鱼就是你这一声吓跑的。”
“你说什么！”
卡门抬手就是一巴掌，月桂小姐手掌劈下，两力抵消。
“这里面最没资格开口的就是你，”卡门森寒，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该死的东方人，血液里流着脏东西的家伙……”
说着，卡门又准备动手，动作还没成型，一股难以对抗的力攥住他的衣领，甩到麦田里。压倒的麦穗成一条惊心的路，很远。
“你真的好吵。”
伏恩紧蹙双眉，嫌恶地拍拍自己的手。
虽然卡门掼出去的样子相当骇人，但伏恩自己明白，他没有使多大法力，只是震慑一下他。
不过……这正好起了反作用。
麦田里没有看见卡门，但，那像蛆一样的声音传来，还带着沼泽里时不时泛起的泡泡，粘腻又恶心：
“哇，贵族的公子哥也和我们这种平民一般计较吗，你忘了家族的教导吗？不对，我记得……你是瓦伦家族的，噢，想起来了，父亲早逝，母亲是个疯子，谁会教育你这些啊……”
伏恩面无表情，沿着麦田的道路，一步步走近。
“是你的哥哥吗？哦对，你有一个风光无限的哥哥，但你别忘了，他已经死了，你还能借哥哥的荣光多久呢……”
卡门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寒而栗的风声。
伏恩拎着卡门的领子，卡门挑衅地眼神带着血色，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吐到齿轮纹上。
卡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伏恩一扔，他又飞出好远。
“咳咳咳！”
他趴在地上呻吟，但下一秒，伏恩又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拎起领子，又是一扔！
其他三人越来越远，已经快看不清了，伏恩就这样重复着动作，一遍一遍，又是一遍一遍。
杀了他吧。
内心对自己说。
就现在。
这样不仅少了一个竞争者，还为自己正名。
正名。
“哥哥的荣光？哼，卡门，我们是同学，你居然只了解我的哥哥，不了解我。”
说着，伏恩又是一扔，像扔一件破烂不堪的布袋。
“你也爱我的哥哥吗？我也爱他。”
伏恩瞬移而前，提起离一滩肉不远的卡门。
卡门口中念念有词，这是魔药师的治疗术法，他忙着给自己保命，已无暇和伏恩斗嘴了。
霎然，伏恩感到一阵没劲。
自己这样上蹿下跳，就是为了在这样的人面前正名自己，真没意思。
伏恩提起他，回到原处，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卡门就已经扔到他们脚下了。
“随你们救不救，或者捅死他，但也记好，这是下场。”
伏恩的声音淡淡的，语调也和之前一样，眼神却是犀利的，乍一对视，卡门打一寒颤。
“以后，请你们不要说我的哥哥，他远在天堂，我很想他。”
说完，伏恩一念咒语，消失不见，没人敢拦下他，询问他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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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主神说过，愚昧无知不是你们的错，只要你们现在打开你们闭塞的耳朵，睁开你们涣散的眼睛，神怎么会嫌弃你们呢，神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把每一个人都看作他的孩子，看见面前的光了吗，那是神为你照射的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是光明，是幸福……”
台下，沼镇的村民都集中在这里，俱是一脸心如死灰的死气沉沉，仿佛死了很久，刚从地下挖出来的。知道的是传/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洗脑。
愚民，神是如此担心他们，却如此不领情。
不对。
壁画的眼睛闪烁一下，伏恩借着圣女的眼睛，默不作声地俯视众人。
教堂最前面坐着的，是村子力的壮民，也是刚刚攻击神父们的人，之前城墙上的他们有多神气，现在就多暮气。
是不是因为打败仗了？
一只游隼从穹顶盘旋飞下，伏恩闭眼，念念有词。
游隼一排排飞掠过去，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映于琉璃色的瞳仁下，伏恩一位位看过去，面色愈发严肃。
他们身上的气息，令游隼很不舒服，波及到共感的伏恩。
这种感觉，就像……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在伏恩的心头上，压抑着他，难以喘气，接不上气，很、很……
不对！
伏恩猛地清醒过来，游隼裂成碎片，散落空中。
他召来自己的核桃，坐在上面，核桃飞出教堂，停在钟楼顶上。
那阵难以言喻的难受褪去，伏恩闭上眼。
教堂。
是那间教堂？
伏恩不能百分百确定，脑海的思绪有点乱，胡乱播放着，他又回忆起两位商人的对话。
……听说，半夜十二点一到，沼镇的钟楼会响起十三声……
……真的啊！我只听说，他们的庄稼地里，总是有鳄鱼在游！……
……十三声的钟……还有鳄鱼……
他们没有看见鳄鱼，也没有听见钟声。
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吗？
那就等等吧。
毕竟，沼镇有这么多奇怪的事，不至于一个都见不到吧。
……教堂。
哥哥说过，教堂是最神圣的地方，每次心绪混乱时，他都会来到教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会带上伏恩，小伏恩不会打扰加拉赫，自己拢紧双膝，手摆在膝盖上，安安稳稳地坐着，做一个令人省心的小少爷。
教堂能让他们短暂逃避现实，只有彼此，和神，和众多神，和所有神。
长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伏恩就有意不和加拉赫在一起，独自来到教堂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坐在里面，而是来到百合花园。
虽然他恨加拉赫，但伏恩很爱教堂，那就是他的第二个家，精神上，那是他的第一个家。
教堂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是别人在搞鬼……
摁下一丝暴戾，伏恩平静地睁开眼。
快到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