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双方都熟悉了彼此的路数,一剑一树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树叶散落一地远在场外操纵的两人精力也慢慢消耗着。
剑一把斩断一根伸出来蠢蠢欲动的树枝,桃乐丝扬起嘴角,偏头吐掉一口血沫:“你说,这时候如果有人来,我们会怎么样?”
月桂小姐满头是汗,护腕粗糙地抹一下:“一网打尽。”
桃乐丝哈哈大笑:“我可不接受。”
月桂小姐一顿,眼神凌厉,恰巧一片叶落至她眼前,她对着叶子吹了一口气:
“呼——”
叶片疾驰如箭矢,刺穿夜色密叶深处,片刻,只听到一声“啪”!
层层夜幕之后,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桃乐丝:“哇!月桂小姐这么厉害,我更喜欢你了!”
月桂小姐眼睛缓缓眯起来:
“赫德莱。”
赫德莱报以一笑,身后还有慢慢挪出一个人,是打不死的卡门,他脸上的各色淤青还没有消去,嘴唇一边擦破皮一遍刚刚肿起,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狗嘴里都吐不出象牙了。
看来伏恩之前是真的动了杀心,卡门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是的,这些伤,连自愈能力出众的魔药师都无法快速恢复。
桃乐丝收回蔓延的树枝藤蔓,惊讶:“你们两个,这是,结盟了?你们两个还能结盟到一起?”
那两人不说话。
“哇,”桃乐丝感慨一句,“赫德莱,你的智商是和卡门少爷的中和到一起了吗?”
“糊涂啊赫德莱,”月桂小姐剑缓缓转移方向,最终指向那两人,剑刃闪着银白色的光泽,那是冷月的颜色,“和这样一个人结盟,不是自寻死路吗?”
“卡门少爷,您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想说吗?”桃乐丝一脸玩味地打趣。
卡门少爷气得面色涨红,但欲说不成,只能恨恨地盯着那两人。
赫德莱听了这么多讽刺的话,只是笑眯眯的:“卡门少爷有疗愈术,死不掉哦。”
“嚯,”月桂小姐逗笑了,“那你想得真周到嘞。”
“过奖。”
话音未落,桃乐丝的树簇簇而动,树叶纷纷倾泻而下,有组织地围成一个月,环绕在月桂小姐身边。
月桂小姐双手起势,手指翻飞,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捏出几道口令。
叶片就是她最锋利的镖,层层刺出,中间是她的宝剑,红璎珞闪出血色赤光。
“我敌不过阵法师,但这些招式,哼,”
卡门尽管虚弱,但还是不屑一笑,“尽管上吧,赫德莱,我是你永远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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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个人,只是个鬼魂而已。
这是事实。
伏恩在心里说了无数遍。
鬼魂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当加拉赫一脸温柔,步伐却一点都不留情,步步逼近自己时,伏恩还是控制不住本能,被迫跟着他的节奏节节后退。
“咚。”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终于,伏恩后腰抵上结实的木栏杆上。
现在,他无处可逃。
内心翻涌起各色情绪,伏恩一瞬间招架不住,嘴唇苍白些许,大脑拼命运转,分析着自己感情的漏洞,试图弥补。
心虚?不,才不会呢;
惊骇?也不完全;
疯狂,疯狂,满心地生长、蔓延、侵占……
好吧,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分析的,伏恩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加拉赫优雅地停在他一步远处,这是伏恩安全距离和危险距离的分界点。
伏恩背后的手酝酿着法球,计算着到底多少法力才能代表兄弟间爱的见面礼,该怎样才能一下子把这该死的鬼魂送回原处。
加拉赫眼波温柔,只是细细用目光描摹伏恩的脸,没有说话;
伏恩蓄势待发,死死盯着赫德莱的瞳仁,不知道这惯常摸不清规律的这位要出什么牌,也没开口。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冰冷。
这样的场景,以前也经常发生,早就习以为常了。
过了很久的最后,还是伏恩先开口:
“再次见到你居然不是地狱,我很意外,亲爱的哥哥。”
“想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当然不想,只是想追到地狱杀了你罢了。”
“死了都不打算放过我?”
伏恩没说话,笑得很危险,像是,下一秒,就要拉着哥哥和自己同归于尽的那种危险。
加拉赫一挑眉,仿佛相当纵容弟弟满腔胡闹之语,先是说出意外一句:“恭喜你进入神理院。”
伏恩瞳孔一闪,很快便盖过去。
“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进神理院,得到神明的教化,那我当然也可以,”伏恩嗤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
“很辛苦吧,”加拉赫说着伸出手,手掌凑近伏恩的脸颊,“神理院……”
伏恩一掌挥开他的手,脸上还是微笑着的:“别装,我容易犯恶心,好哥哥,现在这里可没有外人。”
加拉赫还是纵容得一点都没生气,打开的手握成拳,再一次张开时,手掌开着一朵山茶花。
“为什么总是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亲爱的弟弟,我永远都爱你。”
这句话看起来相当认真,相当真实,是不是?
伏恩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但加拉赫明明知道我最讨厌的花就是山茶。
“真的吗,我很感动。”伏恩面无表情。
加拉赫笑出声,但下一秒,一道法球径直飞向加拉赫的脸!
“带着你那份阴暗沼泽下滋生的爱,”爆炸声中,伏恩一下子跳开,声音在火焰的炙烤下,扭曲而疯狂,“下地狱吧!”
爆炸引起尘土飞扬,浪花似的一卷一卷,视野不清晰。
伏恩不敢轻举妄动,慢慢等待着,但脸上的笑容还是克制不住愈加明显。
我说过了,加拉赫,不要再在我的视野里出现。
当最后一缕尘灰散去后,伏恩控住不住笑出了声,只是没笑多久,他难得爽朗的笑声就僵住了。
加拉赫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身后是伏恩刚刚炸出的一片废墟,成为代表伏恩失败的,更加扎眼的存在。
“看来你完全没懂现在的情况啊。”
加拉赫瞬移到伏恩面前,伏恩猛地后退一步。
“我教过你的,要善于思考,我的少爷。”
动脑。
加拉赫一出现,伏恩的理智就失去了方向。现在,他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满心各路疯狂,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阵法破解了之后,我还在这里?
阵法师的他感受一下,伏恩倏然睁开眼,全是狠戾:
“你居然对我布阵了?”
“是啊,这不难,你也知道,”加拉赫一脸洋溢,“我知道你可以解开的,大阵法师。”
伏恩咬紧后槽牙。
“这个阵法很简单的,”加拉赫再说一遍,舔舔嘴唇,左右逡巡伏恩的状态,目光再落回亲爱的弟弟身上,“我知道你很快就能解出来。”
“啧,”
一阵恼怒快冲破伏恩天灵盖了,他怒极反笑,
“加拉赫,你不能死得干脆点吗,算我求你了。”
这是——心愿阵法。
心愿阵法,阵法师要学的初级阵法之一,破阵的方法很简单:破阵者只要完成布阵者一个心愿就好。
对于初级阵法师而言,这个阵法是一种母阵法,可以衍生出很多高级阵法,适用性强;阵法本身也不具备任何杀伤力,练习成本低。
所以经常作为练习作业出现。
伏恩就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开始学习阵法时,心愿阵法是他作业里的常客,那时,他会拉着家人一起玩,那才算是家人真正陪伴过他的时间。
那段日子,算是他平瘠无趣的生活中,还算有点意思的时刻,直到满眼疮痍的现在,伏恩偶尔回忆起,这段回忆都是带着淡淡的木香,或者是母亲身上杏叶的味道,或者是加拉赫小提琴的枫木味。
但,加拉赫在这个场景下用心愿阵法……
恶心。
恶心!
“你现在在干什么,嗯?”伏恩嗤笑,“回忆兄友弟恭安安稳稳的幸福过去吗?”
“你就,这么喜欢,把我过去,和你,和母亲,还算有点意义的回忆,全都揉起,握碎吗?”
伏恩身体颤抖,手下不断酝酿出各色法球,一个,一个,一个,不断地轰向面前的加拉赫。
他是感受不到施法阻力似的向前走,但他的力气正逐渐流失,突破承受的阈值后,法球发动反噬的伤冲击着伏恩的脏腑,他不由流下赤色的血泪,嘴角也溢出黑色的血。
他呼吸不稳,很急促,他知道心愿阵法下,万物都会毫发无损,但、但……
“你知道吗,伏恩?”
加拉赫的声音在各种爆炸声中已然清晰可闻,如附骨之蛆,形影不离,形影不离。
伏恩终于撑不住,一慌神,加拉赫已然瞬移到他的面前,明明只是灵魂的他居然能控制活人的自己,他一把掐住伏恩的脖子。
生理反应下,伏恩不由发出“嗬嗬”声,身体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但眼神是再也不加掩饰的杀意,没有躲避,死死钉在加拉赫眼底。
加拉赫瞳孔微微飘移,倏然笑起来,另一只手抚上伏恩的脸:
“别想离开我,我可是你的哥哥。”
“这就是你的惩罚。”
加拉赫一把撂下伏恩,伏恩跪伏在他脚旁,他扬起一抹笑容,脚尖抵着伏恩的下巴,抬起对方清秀的脸。
“还想出去的话,亲爱的,”加拉赫道,“你知道怎么做吗?”
满是血污也无法掩盖伏恩的俊美,他微微阖上双眸,似乎只要再轻轻摧残一下,他就是一具破碎的瓷器。
他睫毛鸦羽般盖下,声音很轻:“请告诉我你的愿望,哥哥。”
“很简单,”加拉赫蹲下/身,手托起伏恩的脸,和他对视,“称呼我的全名。”
“全、名?”
伏恩似是喘不上气,大口无声地换气着,他的嘴唇沾上血迹,正好弥补了他唇色偏白的缺点,鲜红欲滴,反而更有活人之感。
啊,真是太美了。
“是的,”加拉赫的眼神更温柔了,语气也小心翼翼,抑制呼吸的声音,生怕震碎了脆弱的他,“叫一次就好。”
“你现在、算是、算、求我吗?”
“是的,”加拉赫望向伏恩浅色的眸子,“是的,心愿阵法的布阵者才是输家,破阵者就是他的软肋。”
“为、为什么?”
加拉赫托起伏恩的肩膀,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调好他脖颈舒服的姿势。
这么一看,多像一对并肩作战,彼此信任的兄弟啊。
“因为,”加拉赫耐心解释,“破阵者决定了布阵者的生死,破阵者不破,布阵者便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一直?”
“对,一直。”
伏恩冰凉的手贴上加拉赫的脸,加拉赫摁上那只手,贴住,很紧很紧。
但下一秒,伏恩挣开他的手,反手握住,捏地很重,像是倾注上这具残破/身躯能支撑起的所有力量。
加拉赫眉头都没皱一下。
“凑近点,亲爱的哥哥,”伏恩嘴唇翕动,还带着干涸的血痕,“我没有力气了。”
加拉赫应声靠近。
“不对,不是、不是胸口,”伏恩胸腔起伏,共和着他残存的声音,“靠近我的嘴唇,对、对,再近一点。”
加拉赫的耳朵离伏恩嘴唇的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嘴唇颤动,摩擦耳朵的细微触感。
“准备好了吗,我的、我的加拉赫?”
加拉赫没有应声,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握着那只手的力量很大,加拉赫一瞥,看到伏恩泛白的指尖。
“说吧,我的弟弟,”加拉赫道,“你该说什么,说吧。”
伏恩嘴唇彻底贴到他的耳朵上,缓缓地,轻轻地,道:
“做梦吧,加拉赫。”
加拉赫瞳孔悚然一闪!
伏恩一拳砸开他的脑袋,借着加拉赫的那只手,一下子刺穿自己的胸膛!
“破阵最基本的一招,攻击布阵者的弱点。”
“你觉得我是一个脆弱的人吗,加拉赫,这是谁给你的勇气来做出这个猜测的?”
“告诉你吧,加拉赫,我是一名战士,一名阵法师,你是我的一生之敌,劝你不要放松警惕。”
伏恩流淌着鲜血的嘴角扬起,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看着加拉赫慢慢淡去的身影,伏恩缓缓扬起嘴角。
“哥哥,你看,我没猜错,”
“你的软肋,就是我,”
“我们互为彼此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