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应声而碎,两边墙纸的繁花刻纹的场景褪/去,身边渐渐浮现那寂寥的麦田那四张不想看见的脸。
伏恩恹恹地翻了下眼皮。
“你很讨厌他们吗?”加拉赫问。
“嗯。”伏恩答。
加拉赫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好几眼:“他们看上去不是你的对手。”
伏恩面无表情:“我也觉得。”
加拉赫又看了好几眼,终于满意地收回目光,对视上他亲爱的弟弟。
兄弟俩相对而立,相似的脸庞,却是截然相反的神情,像是天使或者恶魔的一体两面。
忘记所有身份的枷锁,不带任何偏见,仔细和面前的哥哥对视,加拉赫的长相丝毫不输于伏恩,齐肩的漆黑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瞳孔是和父亲一样的鎏金色,脖颈处,贴近右耳根的位置,印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瓦伦家纹。
“你还会出现吗?”伏恩问道。
加拉赫一笑:“你希望我出现吗?”
“当然不。”伏恩回答得很干脆。
加拉赫笑着点点头,他不意外。
“但我知道你还会出现的。”
这下加拉赫有一点意外了,笑吟吟地:“嗯?”
“这次,你忽然的出现,让我突然意识到,”伏恩懒洋洋的眼神望向加拉赫,“我居然有点想你了。”
加拉赫一顿,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很纯粹的笑声,没有任何讽刺的爽朗。
笑过之后,加拉赫问:“你最恨我,对不对?”
伏恩点点头。
“你最想取代我,只要是这个世界上,我存在过的任何地方?”
伏恩再次点点头。
“那我不会让你顺心的,伏恩。”加拉赫眼中闪过一丝光。
伏恩闻言,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太好了,哥哥。”
“我想做你势均力敌的敌人。”
伏恩说完,扫视四周:
“早就到阵法消散的时间了吧,哥哥,这么舍不得我吗?”
加拉赫一扬眉:“你还是发现了,那不耽误你了。”
说着,加拉赫的身影终于逐渐散去,化为阵阵碎屑,闪着细碎的光,扬向天空。
伏恩仰着头,目送着一片片碎屑的消失,很久,只剩下绵延的群青黑夜,他恍然地挥手。
他自言自语道:
“我会想你的,哥哥。”
“放我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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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场
“怎么回事!”
卡门厉声一喝,其他三人一惊。
桃乐丝手指一点一移,挡下海叉的攻击,将武器抛回去:“怎么了,尊敬的卡门陛下?”
卡门顾不上斗嘴:“鳄鱼不见了!”
“什么?!”
经过各路神人摧残过的麦地已难掩衰败之色,参差不齐的麦穗中,哪儿还能看见一只游弋的鳄鱼?
不等四人上前,麦地中央上空,伏恩徐徐落下,折腰的麦穗忽然复活过来,众星捧月般托起伏恩。他浑身灰土和血迹,冷汗浸湿头发,反着拨到后面,露出额头。
他刚睁开眼睛,一只脚正对着他的脸,准备把他脑袋踩爆浆的架势。
伏恩忙滚到一旁,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赫德莱见突袭不成,也迅捷躲过伏恩的反击:“鳄鱼的消失和你有关吧,伏恩少爷。”
伏恩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加拉赫,你怎么会老老实实地放我走。
果然,来让别人冤枉他了吧。
“我连鳄鱼都没见到,你确定是我干的,呵,”伏恩向后撤去,躲过海叉的追击,不断后退,“我还要和你算账呢。”
赫德莱又是一击:“愿闻其详。”
伏恩躲过去,连连躲过赫德莱凶猛的攻击:“我追着你来到这里,没看见鳄鱼,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手脚,贼喊捉贼。”
“怕是你看到的不是我吧,”赫德莱道,“卡门少爷作证,在他倒下后,我可一直在他身边。”
卡门少爷忙点头,对视上伏恩,忌惮地收回动作。
卡门不像在说谎。
“嗯?”
那个人不是赫德莱?
伏恩收手:“不对!”
赫德莱再是一刺,伏恩还有半句话堵回去。
就这一堵,好像正好堵到伏恩的心口上,视野渐渐模糊起来,他的动作越来越拖沓,身上很快挂了彩。
他竭力要将后半句说出口,眼前倏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伏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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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
敲门声之后,一只手礼貌地握上鸭嘴把手,另一只手又是三次敲门。
“嘎、嘎、嘎。”
得到鸭子锁的允许后,伏恩推门而入。
“安洁莉娜小姐,您找我有何事?”
职业理论课的安洁莉娜小姐坐在藤萝架里,手上是他的思考作业,见他进来,拨开藤萝叶,露出一双眼睛。
“亲人的逝世宛如刺在心间的伤,你居然还能思考出这么深刻的内容并准时提交。”
伏恩道:“您布置给我的任务,我永远都会不折不扣地完成。”
“很难得啊。”安洁莉娜小姐眯起眼睛。
安洁莉娜小姐的瞳仁很细长,黑猫一样,盯着人看,莫名一阵不舒服。而且伏恩知道,此人比较难缠,
没事的,只是为了老师的支持书而已。
这时,安洁莉娜小姐笑起来,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这里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伏恩直身。
“你喜欢傀儡师这个职业吗?”
伏恩果断摇头:“不喜欢?”
“看你思考得这么透彻,我以为你会喜欢,”安洁莉娜小姐问,“为什么?”
“傀儡师和阵法师水火不容,”伏恩道,“傀儡师少露真身,阵法师就只能套傀儡入阵,但傀儡不需要破阵,大可以和阵法一起天荒地老;而阵法师也不用事事亲为,只要一个阵法,傀儡师的傀儡难近其人,估计他们一想起阵法师,也会心烦吧。”
“很有道理,”安洁莉娜小姐道,“傀儡师操纵傀儡的方式有哪些?”
伏恩刚开口,安洁莉娜小姐说:“详细一点。”
伏恩一顿:
“初级傀儡师主要用声音,向傀儡发送特定的信号告诉他们应该的行为,难度高一点的,就是在傀儡身上施加特定的咒法。”
“但是我了解到一些初代傀儡师,他们创造出来的傀儡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伏恩停顿一下,真心实意道,“这很厉害。”
“这一点都不厉害。”
安洁莉娜小姐兀自一道。
伏恩一愣,小心地看了眼安洁莉娜小姐。
“想要操纵一件事物,就是不能让其有自我意识,否则……”安洁莉娜话语冷下来,“你会被反噬的。”
她望向伏恩:“你知道初代傀儡师为什么很少吗?”
“为什么?”
“因为,能真正、完全,把握住自己傀儡的傀儡师,几乎没有;而傀儡一旦有自主意识,你认为,它首先会做什么?”
伏恩沉吟,浅灰色瞳孔倏然一亮:“反杀。”
“很聪明。”
叶片凝结一颗露珠,安洁莉娜伸出舌头,舌尖点过那滴水,再抿着唇,回味般咂咂两下:“最后一个问题。”
“如何破解傀儡师的傀儡咒?”
伏恩:“嗯……有好多种……”
“因为现在傀儡师不多见,不需要你像过去实战家一样说那么详细,”安洁莉娜打断他,“你只需要告诉我,破解初级傀儡师术法的所有方式。”
“所有?”伏恩一愣,“我查阅到的资料只有一种,学习相关感应咒语。”
“但是,这个方法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学习咒语,就像穷举法一样,当真正面对傀儡时,只能识破不能化解,我觉得……不实用。”
“这个不知道也正常,因为禁偶令,相关书籍大部分都摧毁了,只留下了最没用的,”安洁莉娜道,“其实还有这些方法。”
“傀儡是不会死的,无论怎么攻击,只要命令不停止,它们就会永远行动,”安洁莉娜道,“但最强大的地方往往也是最脆弱的软肋,命令,它们不认人只认命令,只要掌握了命令它们的密语,那就不再是问题。这个方法比现在书本上记的要简单,但也只能应付初级傀儡师而已。”
“密语?”伏恩疑惑,“我很好奇,密语怎么破解?”
“嗯……这个没有固定的方法,”安洁莉娜思忖,“操纵的傀儡越多,就需要越有力的咒语,对于初级傀儡师而言,咒语的有利于否,最直观的,就是声音的大小。也就是说,一般你是能听到命令的。如果想拦截这样的命令,就需要你拥有超过原傀儡师的力量。”
“还有一种,比较难,就是暗中接触傀儡师,在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密语。”
“但是,”伏恩道,“我都发现傀儡师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
听闻后,安洁莉娜瞳仁更狭长了。
“当然可以啦,孩子。”
她目光左右逡巡,扬起嘴角:“只要你可以打败傀儡师,不然……”
“输了,你就成为他的傀儡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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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恩猛地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久卧后的四肢不太听话,他咬着牙坐起来,抬起手臂,好在衣服是熟悉的常服。
神理院的法袍破损严重,之前出法阵时就兀自消失,换成普通的布衣。他没有魔药师出众的自愈力,伤没有完全好,但整个人起码干净了。
“我还以为你就这样安静地死去,命真硬。”
窗台上坐着月桂小姐,她没有穿神理院的法袍,而是改良的骑士装,支起一条腿,将扎起的细长麻花辫绕在手指上,缠成很大一盘。
伏恩暗中戒备,法力于体内游走,已经酝酿到背在身后的手中。
“我要杀你还等你睁开眼睛吗?省点力气,”月桂小姐斜倪他一眼,在逡巡四周温馨的房间“而且,这不是我家,只要少爷你乐意赔钱。”
伏恩注意到周围陌生的陈设:“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
“这是哪儿?”
“不知道。”
“什么?”
伏恩利索下床,竭力忽视掉浑身的疼痛。
“其实,没有人想救你,他们见你晕过去了,忌惮着你白天发疯把卡门当皮球打的样子,也没有管你,我走得晚,见到这村民把你捡起来抗到这里,就跟过来了。”
月桂小姐指指门外:“去给外面的村民磕头吧。”
伏恩走得很慢,门前,他转过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奇,”月桂小姐有问必答,“如果他们不能救活你,我就送你一程。”
不止吧。
伏恩没问,点点头:“那在麦地,你为什么最后才走?”
“等待鳄鱼会不会出现,但是没有,”月桂小姐答,“我相当于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当做诱饵,”但也没蹲到鳄鱼,好可惜。”
伏恩没生气:“拿我当诱饵……你不打算给点报酬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们这群野蛮人不一样,”月桂小姐干脆道,“告诉你一个我的发现。”
伏恩:“什么?”
“麦地的鳄鱼,和这里的镇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