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余晖将城门染成金色时，卡尔骑马出了城。
他穿过一片浅丘与杉树林，又过了一条小河，在每一个岔路口走上离主干道路越来越远的小路。
暮色与夜雾像海水一样漫进枝头，林间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当他找到那个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屋静静地坐落在林间空地上，这里和寻常的民居并无什么不同，如果只是平日里路过卡尔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
伟大的术士布莱叶大人竟然就住在这平平无奇的小屋里？卡尔有些意外。
屋檐下挂着一盏油灯，随着晚风微微摇晃，似乎是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卡尔把马拴在一棵树下。马儿有些不安地喷气，他轻拍它的鼻梁稍作安抚，然后直径走向了小屋。
他敲了敲门，并无人应声，但很快，他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而后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算是在欢迎他进门吗，卡尔知道术士多少都有些性格古怪，也不再多想，直接推开了屋门。
伴随着门上铃铛清脆悦耳的声响，木门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屋内不大，屋顶悬挂着许多风干的草药和藤和彩石编织的图腾，墙边柜子里放满了大部头的书籍，有些摊开在地板上，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木炭与香料气味，让人有些恍惚。
房间里并没有点灯，侧窗一抹冷淡的月光照到屋内，勾勒出一个坐在暗影中的人形。
那人坐在皮毛铺垫的长椅上，袍子重重叠叠地披在身上，黑色的布料上有金线交织。
他的头发是极浅的金色，他的皮肤也白得近乎病态，像是黑暗中的一片雪。
但在那细长的脖颈上，却赫然纹着一团深黑的图案，线条细长，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静静贴着他的喉骨。
苍白的年轻术士抬起头，直视着来人。
那是一张精致得不像现实世界中的脸，五官轮廓深刻又冷硬，颧骨略高，面颊消瘦，嘴唇苍白且淡薄，宛若一尊略带疲态的贵族雕像。
而那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过来，没有敌意，却也毫无欢迎，像是穿透肉身，直接窥进灵魂深处。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气质。
卡尔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感觉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那是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
他站在那里，像一头刚踏进陷阱边缘的狼。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紧绷的思维，布莱叶似乎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里也染上一丝笑意。
“你很准时，瓦瑞安的卡尔…佩斯。”
术士的声音像一条蛇一样钻入了他的心里，平淡但又带着些许蛊惑的音调，在念到他的姓氏时还带了些意味深长的停顿。
卡尔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从未像白天马车里的商人透露过自己的任何信息，甚至说，瓦尔加德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在片刻的震惊后，卡尔目光一沉，他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冷静下来，尤其是面对这样未知的危险时。
于是他表面上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仿佛术士报出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布莱叶起身，将手中一打厚厚的羊皮纸放在了桌子上。
卡尔这才看清，这人每个手指上都刻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黑色符文。一道圆形的图案盘踞在他右手手背，线条复杂，延伸进袖口深处。
“过来。”
对方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卡尔迟疑了一下，还是迈开了脚步，在离对方有五步距离的位置再次停下。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而后布莱叶动了，他绕过了桌子向他缓缓走来。
“霍恩爵士以为从街上随便抓一个流浪汉就可以打发我，他可能也想不到自己抓来了个大人物。”
布莱叶一边说，一边在他身边踱步。
“卡尔·佩斯，圣弥尔军团的副团长，旧日君主雷泽尔的部下。“他像打量商品般打量着卡尔。“丰收战役中瓦瑞安陷落，圣弥尔的团长，也就是你的哥哥战死，军团解散，你独自前往南方，自此在沿海诸城流浪。”
布莱叶的话让卡尔有些难以呼吸，冷汗浸满了他的后背。他不知道这术士为何知道他的信息，那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甚至有一瞬间想打断对方。
“倒也算是个沾满鲜血的灵魂…但…是什么让昔日的战士堕落成如今的模样，卡尔·佩斯。”布莱叶在他面前停住，手指点在他胸口并慢慢滑下，“不相信魔法的人为了金币沦为术士的仆人，是什么让你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布莱叶语调轻盈，像来自异世界的低语。
他看向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你找人来只是说这些的？”卡尔被他这模样激得快要失去耐心，他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
“四千金币。”布莱叶突然开口。
“什么？”卡尔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
“四千金币。”布莱叶歪头看向他，“做我的护卫。”
卡尔意外地看着对方，四千金币，几乎是寻常雇佣兵价格的好几倍。
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卡尔并不是见钱眼开就失去理智的人，但，这些钱不仅可以让他寻到安稳的住所，衣食无忧，甚至….
“好。”他沉声应下。
话音未落，利器出鞘的声音响彻在了屋内。
布莱叶竟抽出了他腰间的剑，动作快得出乎意料。
贴身武器被人抢走，这让卡尔有一瞬间的恼怒，他皱起眉头，出于礼貌，并没有发火。
只见对方举着剑端详了一下，而后手腕一转，剑柄朝前，向他送了过来，抵在了他胸口。
“在那之前。”布莱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攻击我。“
卡尔盯着他，没有接剑。他眼里浮现出短暂的疑惑，随后是警觉。
“你让我——”
“尽全力，”布莱叶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把我当成你的敌人。”
那一刻，卡尔感到某种极端的不合理感，可他仍接过了剑。
他退了两步，动作很慢，眼神却开始变了。他握紧剑柄，脚下重心悄然下沉。
窗外树枝啪得响了一声。
他动了。
剑刃自右斜劈而下，他出手不算重，只是试探着攻击。
布莱叶闪身躲过，却也顺着动作飞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卡尔急速后退，却再次被人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大意了，卡尔心道。
对方显然是有搏斗技能在身上的，并且在狭小的室内，他持剑，对方拿着匕首，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脑子里这样想着，身体却没有放慢动作，他很快速接上第二击，翻身砍向布莱叶身侧。
利器发出清脆碰撞声。
布莱叶竟然接下了这一剑。
手腕被震得发麻，卡尔诧异地发现这术士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一道劲风向他袭来，卡尔本能地后退一步，他感觉到尖锐的刀锋几乎是擦着他的喉咙划过，并且力道很重。
若是对方再进一点，恐怕他就要命丧当场。
这术士下手如此狠绝，完全是要与他搏命啊，卡尔心中震惊，也因此更加集中精神。
“认真点。”布莱叶提醒道，“前几个小朋友现在恐怕尸体还没开始腐烂，你一定不想去陪他们吧。”
卡尔细想他话中的内容，用舌尖抵住口腔内壁，强迫自己冷静，而后继续冲上前。
两人交手数招，卡尔的呼吸渐重，但他感受到布莱叶的节奏开始松动——那是习惯正面压制者常犯的疏忽，他打算抓住这个破绽。
下一击，他调转角度，剑锋猛然回旋斩向布莱叶左肩，角度刁钻，出手快狠。
剑锋眼看就要斩中。
就在那一瞬，布莱叶低声吐出一句咒语，音节极短。
卡尔只觉得剑柄骤然一烫，仿佛整把武器被瞬间投入炽火——
“嘶——”
他本能地松手，剑“铛”的一声落地。
布莱叶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他顺势上前一步，匕首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卡尔几乎没时间反应。
电光火石间，他将左臂横在身前硬挡，锋刃刺进皮肉，鲜血飞溅。他却咬牙硬撑，没有倒退。
借着这一瞬的逼近，他猛地屈膝、半跪，手探入靴筒，抽出里面的匕首，反手上挑，直奔布莱叶腹侧。
匕首划破布料，布莱叶轻轻吸了一口气，脚步倒退两步。
虽看不清伤势，但卡尔的手感和刀刃上的血丝告诉他，自己伤到了这术士。
卡尔并不敢停顿，他握紧匕首再次冲上。
布莱叶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起一只沾了血迹的手指，在空中迅速划了一道符文。
卡尔脚步一顿。
他感觉全身骤然被某种无形的束缚缠住，像是细长的锁链缠住了四肢——不是痛，而是钝钝的压迫感。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延。
他不能动了。
卡尔手中还紧握着匕首，喉头因喘息而震动，但身体动不了了，连头都无法转动。
这种感觉只出现了瞬间，片刻过后，身上的压力突然被抽走，卡尔腿一软，单膝跪地。
他不敢就此停下战斗，视线搜寻布莱叶的身影，面前却空无一人。
下一瞬，匕首冷不丁贴在了他的脖颈，带着冷铁的触感。他被迫仰起头，腰也不得不挺成一个令人难受的姿势。但卡尔仍能感觉到刀尖只要轻轻一送，血就会涌出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汗水从太阳穴流下，沿着下颌线滑落。
布莱叶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背后，手持扼住他咽喉的匕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到这儿吧。”布莱叶轻声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张本就冷白的脸，此刻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他俯视卡尔，眼里带着一丝浅淡的审视，近得能看到他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
卡尔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眼里略有不甘。
他在战场上并非没有遇到过术士，只是他们大多没有布莱叶这样敏锐的反应能力和□□力量。那些人往往藏在后方，嘴里念咒，身边守着卫兵，一旦被突破防线，反应慢半拍，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斩杀在乱军中。谁知这天杀的布莱叶，不仅能与他搏击数合不落下风，甚至能利用术法近身肉搏中反压一手。
他忽然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个“学魔法的文人”，而是一个全能的杀戮者。
“你看上去不太满意，”布莱叶忽然看他一眼，嘴角微扬，“你的反应不错，只是缺少和术士近身搏斗的经验。”
布莱叶缓缓将刀刃移开，退了一步后，把匕首丢在了地上。
卡尔跪倒在地，大口喘气，整个人被汗水浸透，额前发丝早已汗湿。
“你合格了。”布莱叶重新坐回到他舒适的椅子上。
卡尔慢慢爬起来，将剑和匕首重新绑回自己身上。
合格虽然是个好事，但他心里仍有点不是滋味，他这辈子被很多人考察过——领主、雇主、军官——可第一次被一个术士这样评价和审核。
但他也明白了，这并非单纯的雇佣，而更像是他被布莱叶留下来了。
卡尔看着面前的术士，树影在他苍白的面孔摇曳着，对方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丝淡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