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卿玄匆匆移开视线,干笑两声:“哈哈好,很晚了我先睡了。”

    说罢忙不迭扯上床帘,一骨碌滚进被子里,把睡得天昏地暗的黑蛋挤到一边。

    次日,余鹤押送狼妖回妖族,南宫越要去拍卖会走不开,便嘱咐看起来最靠谱的常念带其余弟子乘灵舟先行回天衍山。

    司卿玄猫在一边,瞅着余鹤南宫越走远了,眼珠子一转,磨磨蹭蹭地凑到常念身边,声音放软:“常兄,我还想买点芙蓉糕吃,要不你先带他们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常念道:“那我等……”

    “不用不用,让大家等我一个人多不好意思啊。”司卿玄连忙拒绝。

    心道,你跟我一道我还怎么跟着南宫越。

    司卿玄摆摆手,趁旁人不注意翻身跃下灵舟,御剑重回客栈。

    再出客栈,已是另一番容貌。

    司卿玄行至一栋富丽堂皇的阁楼前,燕舟境内只此一家拍卖行,最近的一次拍卖会就在今天。

    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司卿玄从拂华给他的戒子里随便摸出一株灵草交给鉴定师,跟随接引人员上了二楼包厢。

    二楼呈环形构造,每个包厢前方皆挂有一帘浅纱,司卿玄正对面的那间包厢帘纱没有拉紧,隐隐现出一片绣着银边的玄色衣角。

    是南宫越。

    南宫越那边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拍下几味炼丹所需的药材后,便起身离开了包厢。

    司卿玄轻轻刮去茶水上的浮沫,并未跟着起身。

    底下拍卖会进入尾声,拍卖品的价格来到了一个天价,大堂内坐着的人已悉数离去,而二楼包厢的举牌逐渐频繁。

    直到拍卖师掀开压轴的红绸,露出其下根须缠绕的褐色灵草。

    满堂哗然。

    拍卖师高声向来宾介绍:“此为千年一遇的怀冥草,想必各位多少听过其功效,服下怀冥草的人,修为再低都能提升,但怀冥草含剧毒,只要存有一丝毒性就会使人当场七窍流血而亡,需经过十分精细的炼制方能提取其中精华——起拍价一千五百上品灵石!”

    拍卖师话音刚落,司卿玄隔壁包厢有了动静。

    “天字号三号房,三千上品灵石一次!”

    整个二楼皆静一瞬。

    什么人啊,上来就是翻倍价!

    司卿玄挑眉,不慌不忙的跟价。

    “天字号二号房,三千一百上品灵石一次!”

    “天字号三号房,四千上品灵石一次!”

    不管三号房出价多高,司卿玄每次都以高出一百灵石的价跟上,到最后其他包厢都没声了,围观司卿玄和三号房把价抬到了一万上品灵石。

    要知道,这个价钱抵得上一个普通世家数十年开销了。

    司卿玄身上当然没带这么多钱,他纯想知道南宫越这么抠门的人到底多看重怀冥草,顺便给对方使点绊子。所以他见好就收,反正他在给南宫越照料灵草,总能找到办法混进丹房。

    南宫越为了拍下与九幽花功效相似的怀冥草,居然专门换一个身份参加拍卖会,遮遮掩掩的举动实则很难不让人多想。

    就花托上的液体痕迹来说,幕后之人必定擅长制药炼丹,而且是天衍山此行中的一员,种种迹象皆指向南宫越。

    自前世那一遭,司卿玄对人性这个东西已经不敢妄下定论,说不定南宫越真恨拂华恨到希望他赶紧去死,然后顺理成章把拂华名下的灵脉秘境全捞过来。

    既然幕后之人想对拂华下手,那他就给对方这个机会。

    拂华座下唯一弟子——就是他最好的鱼饵。

    首先要让大家知道拂华对他这个新收的弟子特别重视,这时候拂华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就派上用场了。

    回去后,司卿玄把平日放在灵袋里的戒子戴在手上,戒子上流淌不息的银蓝色灵力一看就绝非凡品,拜师时收下的护腕从左手换到常用的右手,弟子衣袍虽长,抬手间护腕仍若隐若现。

    作为拂华的弟子,司卿玄一向备受关注,且他对外随和,谁来都可以聊两句,因此人缘格外好,身上的饰品变化自然容易被人注意到。

    加之这些天同门喊他一块下课,他都推脱说要赶回去练剑,不想让拂华在殿内久等。

    可谓大秀特秀。

    有人好奇地问司卿玄,拂华平时对他严不严。

    司卿玄拨弄怀里的黑蛋,脸不红心不跳:“师尊只是面上看起来不好接近罢了,其实很好相处的,剑术上我有不懂的地方他会手把手教我。”

    司卿玄两辈子加一起没说过这么假的话,赶明儿他一定亲自去浮宁寺向佛祖请罪。

    云汀要被司卿玄这副做作的模样酸掉牙了,嫌弃道:“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被青溟君一教就嘚瑟成这样。”

    顺带把司卿玄怀里的煤球嘴了一遍:“怪不得捡来的妖兽也土里土气。”

    黑蛋无辜躺枪:?

    司卿玄不恼,故意凑到云汀身边,大声道:“云公子你在吃饺子吗,好大的酸味。原谅我这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啦,毕竟我师尊是青溟君,听起来像梦一样对吧,可是我早上醒来出门和他一打照面,‘哇塞青溟君居然真的是我师尊’!”

    “齐恒!”

    云汀快被司卿玄气死了,拍案而起,要司卿玄拔剑和他打一架。

    司卿玄闪身躲到常念背后,假意抱怨道:“常兄,你看他好凶啊。”

    常念闻言侧首,险些撞上两瓣温软的殷红。

    二人此时距离近到司卿玄每句话都像贴在常念唇边说的,常念喉结滚动,勉强移开视线,笔下本应端正的一撇在他晃神间一抖,暧昧地吻上纸张边缘。

    司卿玄往常和师弟们打闹也如此亲密,故而毫无所觉二人的距离,扒着常念的肩笑嘻嘻的和云汀拌嘴。

    这一通操作下来,不消半月,一向不理琐事的严殊都知道自家三师弟把新收的小徒弟宠上天了。

    司卿玄一边大肆炫耀,一边庆幸拂华基本不下岁寒山,这些事传不到拂华耳里,不然他一剑把自己戳回忘川算了。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日拂华破天荒地喊他来主殿一块进食,二人相对而坐,殿内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司卿玄自顾自埋头吃饭,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拂华吃相很是斯文,司卿玄以往觉得仙人就该是这种细嚼慢咽的姿态,如今只乞求拂华能快点吃完,他想赶紧回偏殿,又不好先离席。

    终于等到拂华咽下最后一口吃食,司卿玄“刚好”一同放下筷子,道:“师尊,我先回房……”

    “不急,”拂华道:“去前院给我过目一遍近日的剑法修行。”

    司卿玄没法,已经转了个方向的脚收回来,提剑跟着拂华去前院。

    他急着走,出剑的速度也快了些许,一套剑法练完乖顺地站在一边,等拂华摆手让自己回去。

    可今日拂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愣是半天没出声,司卿玄感觉那道清冷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看的他反复回想自己刚刚剑法是否哪处出了错。

    半晌,拂华道:“心性浮躁,把和旁人闲聊的功夫放在剑法上,还能更进一层,往后每日练剑多加一个时辰。”

    司卿玄宛如被晴天霹雳劈过一般,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谁把这些话传到拂华这的啊?肯定是来送吃食的仙鹤,最喜欢躲在一旁偷听弟子间讨论的八卦了!听到一点就到处说,他准得找个机会把它们统统送到南宫越的院子里去!

    司卿玄闷闷应下,眼前忽见一抹雪白。

    和照夜剑剑穗一模一样的剑穗躺在拂华掌心,递至他跟前。

    司卿玄接过剑穗,不明所以。

    拂华似是随口一提:“习剑之人当爱剑如己身,我殿内多了一个剑穗,你既没有剑穗,且先用这个。”

    司卿玄怔怔地看着剑穗,一时恍惚。

    他以前也是有剑穗的。

    那时他情窦初开,只想天天黏着拂华,后者却始终一副严厉冷淡的模样,从不在他身上花费修行之外的时间。

    于是司卿玄照着拂华的剑穗做了个一样的挂在将明上,他贴着剑穗,像是与这人更近了一点。

    后来将明碎的彻底,剑穗也在漫天血色中散落一地。

    司卿玄摩挲着剑穗,正要将其收起,忽瞥见剑穗尾尖的一点红。

    只一眼,就叫他浑身血液尽冷。

    那星点红色似是被人洗过数次仍残留不褪,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红的刺眼。

    这分明是他的剑穗。

    拂华把他的剑穗送给了“另一个人”。

    重生以来拂华对他的种种不同在司卿玄眼前尽数展开,他的寝殿,他的夜明珠,他的剑穗,都是可以随意交予他人的。

    就连拂华的亲传弟子一位,也不只是他的。

    原来他什么都没有,而他还在这大肆宣扬拂华对自己的特别。

    拂华见司卿玄久久未动,伸手想帮他系上剑穗。

    被后者不着痕迹的避开,司卿玄将剑穗系在饮恨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少年腰间剑穗轻晃,还是那个熟悉的清瘦背影,却似一触即碎的幻影,随时都能再次消失。

    拂华望着司卿玄离去的背影,忽然惊觉。

    原来三百年竟是凡人的三辈子了,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