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月:“还行吗?”王利珍也不知道严明月问的哪方面。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这状态太沉浸了,严明月会觉得被忽视,被冷落吗。
王利珍清了清嗓子,声音拖着,说得很慢:“没事儿,我就是扁桃体有点发炎,然后睡一觉后脑子需要点时间来启动。”
“嗯。”严明月没再多说。理解被理解本就是双向的,他虽然没有堪破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能力,却也不会多猜测。既然选择了,就去相信。
不过王利珍这愣神的状态。啧,他这会儿要是脑子里没事儿在转,严明月直接跳湖。
手指敲着,严明月:“水给我,就这一瓶了。”
“哦,”王利珍把抓着的水瓶递还,又愣了几秒钟,“我梦见高中那会儿了,我外婆得了阿兹海默,走丢了,我爸找遍了整个村才在桥下边逮住老太太。”
严明月喝到一点水,听到王利珍开口就放下了,吞咽都小心翼翼,支着耳朵:“嗯,去桥边干嘛啊?”
“好像我外婆小时候跟她爸一块儿在那片逮乌龟吧。具体怎么回事我爸也不讲,就提了一嘴。家里边大小事儿,其实我都不怎么清楚。”王利珍说。
严明月点头:“不想你担子重吧,现在年轻人哪有顾家的。”
王利珍垂着脑袋:“嗯。”他想说,可这样,他会更不安。可不安就不安吧,讲了也没用。他现在只想赚点钱,力所能及的,给家里减负。
严明月也没多讲。他不是共情能力太强的人,不确定王利珍这状态是否需要安慰。有时候安慰是种挺烦人的行为。如果王利珍肯多聊聊,他就陪着。不讲也就算了。
啧。李子龙的箴言犹在耳侧。
你丫简直冷血动物,一点不会沟通。
是呀是呀是呀。
王利珍说:“我俩干嘛来了?”
严明月笑:“把你手边那俩袋拎了下车。”
王利珍照做。
还挺沉。严明月勘探了地形,发现王利珍还拎着:“放地上就行。”
王利珍蹭一下地都觉得鞋湿了。
严明月:“没事儿,一会儿反正都要支开。”
王利珍眨眼:“这里边是啥?”
“露营的东西,防潮垫帐篷一类的。”严明月说。
王利珍瞬间阴转晴了。他还没露营过。虽然小时候跟初岩老钻桥洞,或者在林子里凑合一晚上,不过买不起设备,所以没正儿八经这么若有其事地露营过。他和初岩那种离家出走式撒泼,怎么也只能算走投无路。
现在就想跟初岩发个消息。露上营了。
有时候站在春季服装广告牌前,上边写户外烧烤露营就穿巴拉巴拉,王利珍都会蠢蠢欲动,又一阵落寞。就像小时候,穿着新衣服过年。
唉唉唉唉,好土的人呢。
严明月摸了把手电:“帮我照着点,我弄你看着。”
王利珍噢一声,稳了稳又问:“我能录个视频吗,不拍到你脸。”
严明月:“拍给初岩?”
王利珍:“嗯,我俩都没露营过,这是头一回,初岩和我都不会搭帐篷弄烧烤架什么的。”
严明月轻笑了一下,很快收了,动作开来:“拍吧。”
严明月摸了顶棒球帽戴上。其实挺挡视线,不过都说了不拍脸,他还露脸干啥。人就要个搭建的学习教程,他露不露脸都无所谓,既然无所谓那就不露。
严明月一边弄一边讲解,不过似乎没啥作用,他手上动作快,王利珍在手机里看都眼花:“其实没什么技术,多弄两回就会了,我买的这都简易帐篷了,基本不用搭,把这折叠支架装上去就行……”
王利珍跟着严明月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倒是运镜流畅,不怎抖。毕竟手上有劲,又习惯了把零件放在准确的卡槽里,不至于连块手机都抬不稳。
就像小时候过家家,帐篷有形状了,又往里铺垫子,睡袋也抖擞出来。弄好一个,严明月又着手弄另一个。
严明月身段好,镜头里看更是举手投足自有风度,似有清风拂过,让人挪不开眼。阿嚏,刮风了,不会下雨吧。
王利珍把视频关了。
“我来吧,你教教我?”王利珍说。
严明月退开一点,其实拢共也没几个步骤,要教学都没得施展机会:“行,你试试。”
不过王利珍那跃跃欲试的劲头,实在有点可爱,严明月不忍拂他兴。王利珍从背包拎出那些个物件,依照严明月刚才的样子操作起来,每弄一下,就回头看一眼严明月:“这样?”
严明月点头,他又继续。
“这地方怎么弄,怎么撑不动。”王利珍问。
严明月:“侧着点儿,顺着它使劲,不然会断。”
王利珍:“好。”顺着把帐篷杆撑开,整个帐篷就有形了,再把杆往下一怼,布就绷平了。
“可以可以,对,对的。”严明月笑,“聪明啊,一讲就会。”虽然工头也夸过他学东西快,看一遍就会,王利珍还是不怎信。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校老师可从没夸过他聪明。任谁对着鬼画符一般的卷子大概都夸不出口。
刚撑完王利珍突然叹一口气。严明月问:“怎的?”
王利珍:“忘让你帮我录了。”
严明月笑:“那拆了重来。”
王利珍:“那还是算了,累得慌。”他爬进帐篷,脚搭外边,躺下了。
舒服,防潮垫把草啊石块啊隔在下边,虽然能隐约感觉到,但不造成影响了。这种睡在野外又不受风吹虫子咬的感觉,实在美妙。王利珍左脚踩右脚上,眯着眼不想动弹了。
这帐篷估计刚好够,王利珍晚上睡觉得怼着帐篷睡,这会儿脚支在帐篷口,跟蜗牛一样。挺逗。
严明月拍了张照。又把王利珍支的四根杆的底脚那儿加牢了一下,从后备箱抬了烧烤架菜蔬肉串出来。
不过这炭火是网上买的,不怎好点燃,半天了还只冒烟。王利珍闻着味了,嗅了两嗅,从帐篷爬起来,一看烧烤架,更兴奋了。心头一阵感动。
王利珍:“哇,准备这么齐全。”
严明月:“嗯,都现成的,不过好久没用架子了,碳也不好用不知道要烤到什么时候。”
垫巴的那袋饼干已经不顶用,王利珍感觉一盯那火星已经饿得能吃一头牛了。王利珍四周搜罗了树枝来,把火一拱,架子上再一刷油,不时油星蹦跳。他招呼被撵去边上的严明月:“上肉串。”
严明月:“噢。”
原材料也是从上回肖文组织团建联系的那家拿的。便宜量大还新鲜。要不是团建过一回,他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弄这么些食材。这可都是当地的特产。不是哪个市场都能轻易买着的。再说了,他也没去过市场。不知道哪儿的东西好。
作为一个对生活鲜少探索欲的人,严明月习惯了用金钱直接获取所需。省略那些漫步、摸索的过程。所以当王利珍瞅着那菌子能一眼得知:“这不是今年的鲜货了,你被宰了。”严明月觉得有点怪。
“怎么看出来的?”严明月问。
“闻出来的呗,都没味儿了。当季的味儿很鲜,一闻就知道。下次让你闻闻你就知道了。”王利珍说。
严明月点头。
怪在哪儿呢。
哦,王利珍的生活体验比他具体一个图层。就像作为近视眼,王利珍戴了眼镜,而他严明月只是模糊地感知着。
围炉烧烤,嘿嘿。王利珍又拍一张发给初岩。初岩这俩天都发多少照片给他了,简直数不清。没流量了,王利珍都不忍心点原图。不过有的他会点原图然后细致看一看,保存。手机里存了好多人的照片。爸爸,外婆,小学老师,初中同桌,班主任,工头,初岩,颜颜。王利珍还挺喜欢看他们神态各异的脸,挺有意思,鲜活的,苦闷的,好像被捕捉后都别有一番风味。毕竟这是不会再出现的定格瞬间。
一张一张划拉着看,王利珍嗤嗤乐了两声。
“什么?”严明月问。
王利珍:“你拿着看。”递过去手机后,王利珍继续烤肉,刷酱、刷油,不亦乐乎。
那是个名字备注初岩的相册。初岩还是小孩儿的照片都有。是王利珍从初岩家相框里拍下来的。戴一顶猫耳帽子,脸晒得黝黑,嘴一撇,一看就是周年照时用了摄影棚的装备。就像个偷抄学霸答案的渣渣。
严明月:“你俩关系是真好。”
不知怎的,前段时间那种回避别的名字别的人,不在严明月面前提别人的封闭感消失了。王利珍觉得,跟严明月聊他的朋友,家人,他身边的人,都可以。
“嗯,是挺有缘的。我小时候个性就很差,不会讲话,一讲话跟吃了枪子一样,初岩倒是不怕我。他挺担待的我的。”
严明月:“你现在脾气很好了。”
王利珍笑:“能吃了这鸡翅,你试试。”
严明月:“你吃吧,我感觉你很饿了。”
“这么明显吗?”王利珍眨眼,也就大口吃起来,不过一下嘴就被烫得松开了。只得又吹吹吹,小心叼一口。
“为什么啊?”王利珍突然问。
严明月已经退了初岩那个相册,翻翻别的照片,既然手机都到他手上了,没有不翻的道理。王利珍突然这么一问,弄得他有点紧张:“嗯?什么?”
“为什么突然来露营啊?”王利珍问。
“我……看你那天挺失落的。”严明月说。
那天?躲初岩,领小明回家那天?
“哦。”王利珍笑一笑,“谢谢,现在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