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将摄影师这个重要的职位定下，林楠终于放下一直提着的心，回到自己的宿舍。
推开宿舍门，看到宿舍内的陈设，林楠的眼里流露出几分追忆之色。
这是一个六人间。
京影的宿舍是一项传统，设施非常简单，天花板吊了两盏白炽灯，墙上只刷了一层腻子，时间已经比较久了，腻子不是白色而是微微泛着黄色。
地上当然也不会铺设地板，水磨石都没有，只是水泥地面，门打开的时候还吹起一阵轻灰。
门打开后面是三个大衣柜，分上下两层，一层归一个床使用。
林楠的床是门开后第二张上下床的上铺。
在林楠的记忆中，在大学的四年其实是很美好的，她的宿舍比较罕见的混系，毕竟导演系本科班不是每年都会招人，而林楠是广告导演专业故事片班唯一的女学生，纪录片有两个，还有三个是编剧专业。
当时班里知道他们和编剧同宿舍的时候可别提有多羡慕了，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这四年里，舍友灵感爆发出了一个好本子，而你就在一边，这优先权，不用多说了。
而这么美好的大学宿舍有一个让林楠始终无法接受的地方。
洗澡是公共浴室，还限定时间，节假日学生休息浴室也休息。
于是宿舍几个姑娘咬牙凑钱，在学校两公里多的一个小区租了一个一居室，用于洗澡。
看起来似乎有些奢侈，让宿舍楼里其他姑娘知道后，这个一居室就不需要咬牙凑钱了，七八个姑娘根据自己的课表，排了一个洗澡的时间表。
客厅和卧室各放了一台彩电，机柜下面有一台DVD。
餐厅放了一个花架，里面摆着一大堆影碟，中、日、英、法等各国影片都有收录。
碟片一部分是正版，一部分是盗版。
盗版基本上都是没得到放映许可的‘地下’电影和国外获奖电影。
国外获奖电影林楠也想过要买正版，奈何国内能买到的都是几年前的，新出的电影只有买盗版。
DVD和电视机是林楠一套，另外两个纪录片班的合买一套。
对于电影学院的学生而言，碟片、电视机、DVD是必不可少的拉片三件套。
其他同学买不起电视和DVD，便商定好使用算租借，碟片公用，一居室的租金就不需要林楠三人出钱了。
所谓拉片，就是不断的重复观看电影，分析每个镜头的内容、 场面调度 、运镜方式、 景别 、剪辑、声音、画面、节奏、表演、机位等。
和于秋阳的感情就是通过拉片建立起来的。
2001年的电影，艺术片才是正道。
所有的导演，好吧，是几乎所有的导演，都一门心思向往欧洲三大电影节。
商业片？粗俗。
王国康是重生前一直都很卖座的导演，他开创了国内什么贺岁档、五一档、中秋档、只要他的作品在这个假期上映，就会开创假期影片的概念。
但在世纪初，一直到13年互联网公司插足文娱之前，他没能获得国内任何一个有影响力的奖，甚至有一回，他耗时三年，拍摄了一部战争片，专门为国内奖项定制的，也获得了很多提名，但就是一个奖没拿。
包括林楠在内的所有导演，基本就是觉得自己牛的去拍得奖的电影，拿不到奖再去看商业电影，一毕业直接拍商业电影的，从骨子里就把这人给看低了。
所以。
林楠准备先冲一波欧洲三大独立电影节，还有周边国家A类大奖，等有奖项在手，再去拍摄商业片。
她脑海中莫名出现了很多电影，每一部看起来都很有名气，甚至在打开影片的第一幕就会写上某某电影节获奖影片。
原本一部电影想要获得欧洲三大电影节的青睐，剧本、表演、导演、摄影、配乐、剪辑都很重要。
剧本、摄影、剪辑，脑海中有获奖作品的参照，林楠自认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导演有林楠超越现在二十多年的见识，而且这么多年从没有放弃。
配乐，她先选择没有配乐的拍摄，等后期不缺钱了，有原作配乐参照，这也不是问题。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表演。
好的演员，不仅看剧本，还看导演。
大家都是双向选择。
因此，林楠选择先拍摄短片证明一下自己。
国内二十多年拍摄的发展对比以前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短片既可以让自己熟悉一下二十多年前的拍摄，也可以锻炼出一个拍摄团队。
林楠想的是尽量组一个自己能掌控的剧组，熟悉程度高了，拍摄的时候更省心。
先用《黑洞》的改编版。
林楠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铺好稿纸。
第一幕
1-1 特写（景）微仰 （缓）推 办公室 夜（晚上）内（景）
破败的办公室，环境音是电流滋滋声混入风声。
镜头从演员身后推进，推动电闸，拍摄演员使用改锥偷接电线。
1-2 中（景）（缓）平移
裹紧衣服走向办公桌，手电光晃过桌面钢笔。
1-3 大特写（景）静止
钢笔中的墨水滴落，黑洞出现在纸上。
配雨滴砸铁皮棚声，突然静音
水滴滴落水面声（滴咚——）
黑洞放大满屏，浮现字幕《黑洞》
黑色同化字幕
……
先是在脑海中拉片二十多回，思考改编七八版的剧本，林楠写起来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文思泉涌。
虽然写的过程中会出现使用了2020年以后的道具，但这些都不重要，先将剧情、景别、运镜、构图写出来再说。
这只是初版，后面还可以修改。
再说了，《黑洞》重要的是演员的表演，镜头的叙事方式，蒙太奇的运用。
林楠专注地在书桌前写着剧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里亮起了白炽灯，声音慢慢响了起来，但在一阵手舞足蹈后又归于平静。
林楠将原计划的七个场次写好，背部肌肉长时间没有使用带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诶哟……啊，好痛。”懒腰伸了一半，被僵硬的肌肉打回原位，还带着剧烈的酸痛。
“楠楠，你写什么呢？”一双有力的手掰住林楠的肩膀，一只手固定，另一只手开始揉捏放松肌肉。
“我和段飞合作闹掰了，原来那个组里摄影灯光都被段飞换掉，我就所幸把组也换掉，和老师商量换了一个灵感。”
“那你来得及拍新的吗？”捏了两下背后的肌肉，林楠痛叫。
“啊！好痛，不捏了不捏了，我缓过来了。”林楠扭曲着身体想要从背后人的掌控中脱离出来。
“你就是肌肉太僵硬了才这么痛的，和我去锻炼锻炼，期末结束的时候去给段飞一拳。”
“戴戴，戴姐，戴爷，你放过我吧。”
见林楠拒绝按摩的态度强烈，戴黛放开手，任由林楠缩成一团。
“嘶……啊……”林楠蜷缩在椅子上，试图缓解肌肉被强制揉开的疼痛，“我应该来的及，就是这个剧本，我感觉我还是太累赘了，我的设想里应该可以再少点镜头。”
戴黛探过林楠，伸手拿起林楠的分镜剧本，坐在自己的下铺床上看了起来。
“我来给你看看。”
戴黛是纪录片班的，她的成绩也是这一届最好的，因为对拍摄画面的高要求，但又懒得和摄影师多解释，她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上，是个能持手持摄像机狂奔，追上校园里的刀疤奔跑速度的狠人。
林楠在一旁活动放松，转转僵硬的脖子，揉揉使用过度的手。
“你这本子……不错啊。”
“嘿嘿，那是~”林楠对于自己改编的剧本受到认可还是很得意的，说明改编的内核还在。
“人性的贪婪……不同方式显示……”戴黛一边看一边点头，“你这个本，对演员要求很高啊。”
“对啊，我调整好打算去找乔老师给我推荐个厉害的。”
“让我想想，你想要再短一点……”戴黛帮着一起思考哪里可以修整，“那你一开始就不要第一个镜头的偷电特写。”
“不对不对，没这个特写就不好说明主角本身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
“由灰变黑，哪有由白变黑有震撼性，”戴黛抖了抖稿纸，“第一镜不要，就展现一个认真工作的样子……”
“嗯……”林楠被说服了，原版就是一个加班的上班族，她加这些只是后来的坏习惯，总要给反派作恶的理由，要洗白。
“那第二场次整个可以去掉了，我设计的初衷是想告诉别人他后面偷钱的理由，”林楠凑到戴黛身边，指着第二场，又指向第四场“第四场的警告变成顺利拿出，地点从ATM机换成老板的保险柜。”
“嗯？”戴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不是和第六场次重合了？”
“啊……忘记了，我原本是想拍成其实有警告他，但是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贪欲。”
“让我看看，这样的话，发现黑洞，意外发现可以透过物品拿东西……”戴黛将稿纸平铺，“按你的设想，第二场和第四场可以去掉，这样看就是纯粹贪心，然后毁掉了自己。”
“！那这样的话，我可以把场景更集中起来，那些老板的办公室是套间……”林楠之前一直想给角色作恶找理由，然后要给他一种有人在阻止作恶的机会。
原版短短两分半的时长，经过林楠的改编，变成了足足十八分钟的裹脚布，而他却一无所知，还觉得自己改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