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珩看着少年微笑的样子,莫名想起那个一别经年不再见的姐姐。但是毕竟时日已久,那故人的音容笑貌,想仔细回想已经做不到了。
他正有些失神,就听见魏朔卿道,“没大没小。”
那内侍擦了把汗,笑道,“太子殿下长大啦,愈发伶俐了。”
李山泽听魏朔卿那不轻不重的训斥和内侍的话,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终归没有做到跟着李崇珩会心一笑。他捋清了这事儿的始末,不代表就不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了。与表面上的平静和笃定相反,他内心是波澜壮阔风刮海啸的,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颠倒过来。
但他的脑子和他的情绪好像不再和谐了一般,情绪起伏着,脑子却还在想,直接想到了今天这闹剧的导火索——
魏朔卿这几天在宫里究竟在干什么?李崇珩究竟为什么不能来上朝?结合之前魏朔卿去南边剿匪已经半月没回京了,聪慧如李山泽很快有了结论,恐怕是秦王殿下半月没见心上人憋坏了于是一回来就把人弄得下不来床了。山泽想到这里就顺便把不该想的也想了:看这情形魏朔卿应该是上面那个且两人大概就是在自己坐着的这个床榻上行那事的。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看着李山泽缓慢而坚定地从榻边站起,对着李崇珩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父皇,”李山泽平稳地认错道,“儿臣今日对秦王殿下多有冒犯,十分羞愧,自请去边南反省一段时日。”
……
李山泽出来半个月,本来已经大概地接受了自己的两个爹有一腿的事实,因着这一日多次在岳松禅那得到的心动感觉,那些情绪又涌了上来。一时之间他被心绪淹没得不知所措,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你……”
岳松禅道,“我今夜轮值,后半夜才回去。”
“那你回去睡哪?”
“我回去一般打坐不睡觉。”岳松禅道,“我的床有几年没睡过了,你放心。”
放心什么?李山泽无暇细想,他已经出现了那种在心上人面前耳根发烧的状况,“那我去睡了。”
岳松禅看着那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少年转身就走,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理直气壮地问他,“怎么走回去?”
第二天,李山泽醒了过来,就看见屏风上搭着的衣服换了一件。他翻个身重新缩进被褥里再次闭上眼睛,循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很快就又迷迷瞪瞪了起来。
“山泽?”有人却走了过来,“陛下那边来人了,不去看看?”
除了他娘他俩爹没人再直呼过他的名字,李山泽一下子清醒了。他慢吞吞坐起来,看着床边的岳松禅愣神。岳松禅一身干脆利落的武服,抬手抹去额上的汗,反手拿着他那把刻着名字的剑,看着像是刚去晨练完,见李山泽愣愣看着他,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李山泽:“还行。”
这半个月没睡那么好过。李山泽想了想,向岳松禅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岳松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依言伸出了手。李山泽拉过来握着,感觉到他手心有着经常握剑留下的粗糙,手背看上去却是白白净净的。他低头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头道,“多谢留宿。”
岳松禅看着那少年的笑容,才出过汗的身子不知怎么的又热了起来,但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李山泽已经拿起枕边的外袍一阵风一般飞了出去——这是害羞了。他一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去放剑了。
走入大殿的时候,李山泽端详了一会儿那正中的立像,随即按着站岗弟子的指引进了茶室。茶室中已经等着一个暗卫,看见李山泽后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嗯,”李山泽淡淡道,“父皇如何说的?”
那暗卫道,“秦王殿下遣属下来接殿下回去,马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动身。”
皇帝的命令和秦王的命令还是不一样的,前者得遵守,后者的则可以抗命,李山泽想了想就知道这大概是将回去与否交给他决定的意思。他斟酌了一下,对那暗卫道,“本宫半月前出宫,本是为了回乡给母亲上一柱香,但还没到地方便生此变故。现下此事已了,本宫想继续把没做的事做完。”
那暗卫果然也不意外,点点头道,“护送殿下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批了,听从殿下调遣。”
“多谢父皇。”李山泽抗的是秦王的命,谢的是皇帝的恩,半点不带心虚的。那暗卫点点头,突然又道,“另外,这几日文王殿下在玲珑阁静修,还请殿下小心行事。”
李山泽看了看那暗卫,随口道,“嗯,我会的。”
暗卫行了个礼,“殿下请自便,属下回去复命了。”
送走了那暗卫后,李山泽在茶室坐了一会儿,觉腹中空了,便想着去找点吃的。但此处不是宫里,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上哪吃——是跟那些寺庙里去吃斋饭一般么?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出了茶室,找回那个大殿上的弟子,打算询问一二。
那弟子和颜悦色地,“殿下稍等,我给你叫大师兄。”
“叫他做什么……”李山泽哭笑不得,“你就告诉我哪处能吃饭不就了了。”
那弟子乐呵呵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们都辟谷的,山上没啥东西吃。大师兄对山下熟,他来了能带殿下去呀。”
李山泽见那弟子将两根手指搭在太阳穴上,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只是不过片刻,岳松禅就来了。他换了一件飘逸的青色长衫,腰间挂了剑,整个人端正得很,微微垂眸看着李山泽,“你想吃什么?”
李山泽发现自己在岳松禅面前很容易词穷。从落星潭出来后,岳松禅跟他也没什么交流,但是一交流都是“怎么不睡觉”“睡得好不好”“想吃什么”,还怪亲近的。但他就是反感不起来。
“不知道。”李山泽没什么主意,“你一般吃什么?”说完又想起来刚刚那小弟子说的“辟谷”一说。
“白粥油炸鬼。”岳松禅答。李山泽脱口而出,“你不用辟谷么?”
“我出生那年,世间灵气已经稀薄到了无法维持人的生存的程度,”岳松禅摇头道,“我这一代没一个会辟谷,都老老实实吃饭的。”
李山泽猛地转头向殿上看去,就看见那弟子早就笑嘻嘻地溜远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边,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他一时间有些好笑,很久没人会跟他这样开玩笑了。岳松禅这时候却转了头,对那弟子道,“萧铭,过来跟太子殿下道歉。”
这是在给他出头了。
岳松禅的声音淡淡的,却多了些约束的意味,那弟子吐了吐舌,老老实实地过来了,“不好意思太子殿下,你太好看了,我就想逗逗你。”
他道歉道得情真意切,却没人应他。岳松禅往身旁一看,发现少年低着头揉着泛红的耳朵,神都不知道走哪去了。
“山泽?”岳松禅问。那人这才意识到那小弟子在跟他道歉,回神道,“哦……没事……”
“殿下,你也受不了咱们大师兄教训人的声音吧?”萧铭乐了,“我当初第一次听的时候还以为是一种法术,缠着要怜岫师父教我缠了好久呢。”
李山泽耳朵更红了,“是挺……像法术的。”
岳松禅不知道这话题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只好对萧铭道,“这次是太子殿下宽厚,下次遇上别的人你小心行事,不然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萧铭满口答应地站回岗上了。岳松禅带着李山泽去宗门的食堂。
一路上遇到许多弟子,个个都规规矩矩地跟岳松禅和李山泽问好,不少眼睛却没那么规矩地,好奇地投向那跟在他们大师兄身边的太子殿下。
“除了轮值外,他们不怎么下山。”岳松禅向李山泽解释道,“这里不比江南,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你太惹眼了,他们好奇一些在所难免,你别见怪。”
“我很惹眼么?”李山泽道,“我哪里惹眼了?”
岳松禅看着他,嘴角牵起,“太子殿下自然是哪里都惹眼的,毕竟这么好看。”
“哦。”李山泽心情也莫名明朗,嘴上却道,“还不如你刚刚说的话好听。”
“我说了什么话?”岳松禅道,“有多好听?”
李山泽眨眨眼,“我也说不上来。”他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你很少训人。”
“哦。”岳松禅继续走。
李山泽看着岳松禅的侧脸想着别的。他发现岳松禅其实并不经常笑。就比如一路过来见那么多弟子,有男有女,大师兄都以淡淡点头等闲视之,他不由得走快几步凑上去,道,“你说,我们之前认识?”
提到这个,那青年反而有些郁闷地看了他一眼。
李山泽被那一眼的委屈看得心中一跳,岳松禅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道,“三年前,我跟你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李山泽茫然道,“一面之缘你就记我那么久?”
岳松禅叹了口气,“山泽,我说过了,你很惹眼。”他再次看向一旁还在茫然的李山泽,“你是不是很想我夸你?”
李山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这种心思,一时之间却只能急着否认,“当然没有。”
岳松禅突然一拉他手腕,就将人拉进了房屋之间的间隙。高大的阴影罩落,下一刻修仙者的吐息已经近在耳旁,“山泽,师父曾经教我,不要急着否认什么,而要多想想自己做了什么。现在我也教给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可以很清楚,但他想不清楚的时候,又另有一番韵味。李山泽一下就受不了了,“你……”这人还问他自己的声音“哪里好听”?明明自己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