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霁川用折扇点了点任久言的手背,轻声说:““在下今日来,是想问问任大人可有自救之策?”
任久言唇角微扬:“辞公子说笑了,证据确凿,朝廷自有法度,岂能徇私?”
“是啊……”辞霁川摇着扇子,“这案子最多查到任大人这里,再往上……谁也动不得。”
他忽然倾身向前,“可若是连大人都查不出问题呢?”
任久言不卑不亢:“流言既已四起,再找人顶罪委托责任,怕不——”
辞霁川打断道,“只要让百姓发现自己骂错了人……”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愧疚之心,有时比真凭实据更好用,任大人这般聪明人,如今身陷囹圄却不自救,何故啊?”
话音落地,任久言没有立刻接话,垂眸须臾,他缓缓起身走向窗边,伸手推开窗棂。
辞霁川的目光跟随着男人的身影,窗户推开的瞬间寒气涌入,窗边人的身影格外单薄,但背影中却透露着若有似无的决然。
又是少顷,任久言轻声开口:“算日子,结香快开了。”
那夜在山庄内,任久言在前院的结香枝头前站了片刻,他依稀还记得当初满枝头待放的花苞在风中轻摇的样子。短短几日,雪化尽了,天气也不再刺骨的寒,他想,山庄内的结香应该是开了。
辞霁川微微蹙眉,起身走到窗边,顺着任久言的目光望去:“任大人这院落倒是清孑,既喜欢结香,何不栽种几株?”
任久言摇摇头:“我若照顾不好,也是误了它,何必做这个孽?”
辞霁川沉吟片刻,终是无可再劝,他最后问了一句:“不怕?”
任久言回眸看着他,眼中释然:“不怕。”
辞霁川无奈的点了点头,他觉得总归也不会丢了性命。
随后用折扇敲了敲任久言的胳膊,说道:“既如此,今日辞某便不再打扰了,任大人有何需要或是所托,尽管去府上寻我就是。”
任久言颔首:“那就多谢辞公子的美意了。”
话音落地,辞霁川便转身朝门口走去,任久言跟随相送。
就在对方踏出门槛时,突然回头对任久言说了句:“你那个大葫芦倒是稀罕物,不知是哪里寻来的?”
说着,他还用折扇指了指角落上摆放的大葫芦。
任久言回眸看了一眼,缓声说道:“送错府宅的旧物罢了。”
寒风吹过,辞霁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拱手告辞。
任久言站在阶前,看着那道身影上了马车,才缓缓合上房门。
短短数日,浮生阁的暗桩在各州悄然散布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节度使们私下传递的密信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驿站的快马日夜兼程,马蹄声惊碎了许多人的醉梦。
任久言倒台的消息如同一记闷雷,震得各方势力心头颤动。那些原本依附于沈清珏的节度使们,此刻都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与此同时,漫州的商队借着贩货之名,悄悄向西陲去了,陈节度使府上近日访客不断,后院的灯常常亮到三更,逐步显现出倒戈的意向。
随之而来的就是沈清珏麾下的节度使纷纷自危,开始摇摆不定。
沈清珏的书案前,节度使的信件堆成了小山,每翻开一封,都能嗅到背叛的气息,那些曾经殷勤的将领们,如今连请安的信函都写得敷衍了事。
更可怕的是,连他最信任的监军使,奏报中都开始出现可疑的停顿与空白。
而帝都的茶楼里,说书人已经换了新词,昨日还在痛斥贪官的故事,今日就变成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典故。
一时间,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然而,就在沈清珏四面楚歌之际,一封不知从何处寄来封信落在了他的案头。
第三日入夜,任久言独自在府中抚琴,琴音如流水,萧凌恒按计划翻入院落内,特意将府门门闩松了松。
院墙外,树影间隐约见盯梢的人,正潜伏在暗处。
月光下,萧凌恒往房门走去,他看见案旁那人消瘦的轮廓,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房门被推开时,琴声戛然而止,任久言抬头望见突然出现的萧凌恒,指尖还悬在弦上微微发颤。
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就被萧凌恒一把拽起。
“别动。”萧凌恒压低声音,手掌却用力扣住他的后颈。
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墙外的窥探者看清他们亲密的姿态。
任久言瞳孔微缩,显然察觉到了对方举动的不合理,但他没有挣扎,任由萧凌恒将他抵在榻边。
萧凌恒盯着他眼下的青黑,此刻那人乖顺地仰着头,喉结在月光下脆弱地滚动。
“你在沈清珏面前也这么听话?”萧凌恒贴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冷硬,随后他故意抬高声调:“久言,想我没?”
任久言浑身一僵,随即苦笑起来,他抬手抚上萧凌恒的衣襟,指尖在暗处轻轻发着抖,声音却平稳带笑:“萧大人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萧凌恒的手指在任久言后颈处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副美丽的容颜,看着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深吸一口气,突然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他的牙齿磕破了任久言的唇。
任久言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只是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萧凌恒的衣襟。
任久言感受着对方的舌尖不停的攻城略地,与以往不同,这个吻带着深深的苦痛,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像是分歧中的质问,又像是离别前的不舍。
任久言不由自主的将人往身前拉了拉,就当是告别,容许自己放纵这一回,容许自己随心所欲这一回。
他也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真听话,”萧凌恒贴着他耳边低语,随后他一把将人推倒在榻上,床帐被扯得哗啦作响。
月光透过纱帐,映出任久言苍白的脸,萧凌恒的手按在他腰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凸起的肋骨,这人瘦了太多。
他犹豫片刻,咬了咬牙,终究是没有褪去对方的衣衫。
“叫。”萧凌恒突然掐住任久言的腰,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让人身上一阵酥麻带着痛痒。
任久言喉间不受控的溢出一声低喘,他茫然地望着压在身上的人,眼中满是困惑,却依然顺从地又发出一声呜咽。
萧凌恒盯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俯身咬住他的侧颈,牙齿陷入皮肉的瞬间,他感觉到任久言整个人都绷紧了。
“再大声点。”萧凌恒哑着嗓子命令,同时用膝盖抵开他的双腿,用力地前后摇晃着。
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任久言闭上眼,喉结滚动:“…萧…萧大人…”
这声称呼让萧凌恒动作一滞。
窗外树影微动,萧凌恒猛地回神,更加用力地掐住任久言的腰,逼出一连串急促的喘息。
同时,他也故意用力的将床榻摇晃得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舟,让门外人误以为二人在行欢。
“对,就是这样。”萧凌恒贴着他耳畔低语。
随后声音却故意扬高,“想我这样对你多久了?嗯?”
任久言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却一句话没有说。
床帐外,烛火将交叠的人影投在窗纸上,随着榻身的摇晃显得格外暧昧。
萧凌恒机械地摇晃着身体,手上也不停的掐着对方的腰,耳边是任久言压抑的喘息。
“你在沈清珏榻上就是这个模样的?”萧凌恒压着声音说道。
任久言依旧是没回答,他此刻只想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觉得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两人以这种姿态如此靠近,他只想将男人的样子死死刻在脑海里。
一时间他猜不到萧凌恒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猜到了,前方迎接他的或许是死亡。
对于此刻他甘之如饴,对于死亡他感到轻松。
他期待着解脱。
许久许久,窗外的树影早已静止。
萧凌恒停下了动作,僵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任久言身上,两人衣衫凌乱,呼吸交缠。
他猛地翻身下榻,背对着整理衣袍,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声,任久言正在默默系好散开的衣带。
萧凌恒回头看他,月光下,任久言安静地坐在床沿,领口还留着红痕,像朵被揉碎的玉兰。
“你……”萧凌恒想问为什么不反抗,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们两清了。”
任久言看着男人翻墙离去,极轻的回应了一句:“好…两清了…”
第四日拂晓前,夜色仍浓得化不开,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入任府高墙,落地时连枯叶都不曾惊动。
为首之人摸到主屋窗下,取出一支细竹管,将迷烟缓缓吹入窗缝。
约莫半刻钟后,房门被薄刃轻轻拨开,几名侍卫蹑足而入,借着窗外残月微光,能看到床榻上的人影呼吸平稳。
为首那人试探着推了推任久言的肩膀,确认他已陷入昏睡,这才打了个手势。
两人上前,用锦被将人裹住,另一人蹲下身,将昏迷的任久言背起。
他们行动极快,从进门到离开不过盏茶时间。
临走时,为首的侍卫还细心地将床帐理好,抹去地上所有痕迹。
府外停着的马车没有挂灯笼,车辕上也包了棉布不曾有声响,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任府已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当任久言醒过来时不知已是何时,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阴冷石壁,他认得,这是沈清珏的私牢。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是他曾经替沈清珏审讯犯人时最熟悉的味道。
再定睛看向前方,沈清珏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右肘抵在椅子的扶手上,拳头支着鬓角。
“殿下。”任久言开口轻声称道。
沈清珏没有回头,沉默良久才开口:“久言,你还记得在我母妃灵前发过的誓吗?”
“记得。”
“还记得是谁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
“……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沈清珏突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我最恨背叛?”
任久言尚未反应过来,一叠密信已狠狠砸在他胸口。纸张散落,露出上面熟悉的字迹,竟是他与陈节度使“密谋”的证据。
“殿下,此事——”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任久言的话,打得他偏过头去。
沈清珏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撞在石壁上:“各州节度使倒戈,陈敬先的叛变,都是你干的好事!”
任久言喉间泛起腥甜,“…殿下…此事须得从陈——”
“还敢跟我演?!?!”沈清珏抄起墙上的铁棍,狠狠抽在他腿上,“萧羽杉昨夜去你府上你们做了什么?嗯?说话!”
铁棍带起一道血痕,任久言闷哼一声弓起身子,却在这时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彻底激怒了沈清珏,他掐住任久言的脖子,将人拖到刑架前:“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些刑具硬!”
沈清珏一把扯过铁链,任久言的手腕被粗暴地扣在刑架上。
生锈的铁铐深深勒进皮肉,很快磨出一圈血痕。
沈清珏拿起烧红的烙铁,“为什么背叛我?就为了萧羽杉?!”
烙铁按上肩胛的瞬间,任久言浑身绷直,灼刺的疼痛让身体不受控的痉挛。
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伴随着白烟升起,他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出声。
“好,很好。”沈清珏怒目横眉着取来盐罐,将粗盐一把按在伤口上。
任久言眼前一黑,差点往前栽下去,撕裂般的疼痛令他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任顷舟!”沈清珏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迫使他抬头对视,“我最亲近的人就是你,连你也背叛我?!”
“我……”任久言破碎的想说点什么,“我……”
浸了盐水的皮鞭打断了任久言的支支吾吾,每一鞭下去都带起一道血痕,任久言的手指在刑架上抓出了血,当第三鞭抽裂了烙伤时,他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以为萧羽杉会来救你?”沈清珏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省省吧,他正踩着你的骨头往上爬呢。”
说着,刀尖贴着肋骨划开皮肉,贴着骨头来回剜动,任久言疼得浑身抽搐,他感觉半边身子都碎了,匕首勾住骨头往外拽时,他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闷哼,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后槽牙咬得几乎碎裂,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沈清珏见他一声不吭,反而更加恼怒。他扯住任久言的头发猛地往后拽,又把带着铁锈味的盐水狠狠泼在伤口上。
腌渍伤口的剧痛让任久言弓成虾米,喉间溢出的惨叫卡在半途,眼前炸开无数白芒,剧痛像无数钢针钻进骨头缝里,直到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
当任久言被冰水泼醒时,他看到沈清珏拿起了那把他最熟悉的剔骨刀。
“你说...我该从哪开始剥?”沈清珏往他面前走着,语气狠戾的问道。
任久言咽了咽,“随…随殿下……”
刀尖顺着他的锁骨缓缓下移,在心脏位置打了个转。
“你对萧羽杉还真是死心塌地啊。”沈清珏咬牙恶狠狠的说道。
任久言涣散的目光落在刀刃上,他想起这把刀曾经剜出过多少人的舌头,都是经他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