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回推开病房门时,一盒药片正冲他面门飞来。
他侧身闪避,药盒砸在门框上弹开,几粒白色药片散落在地。病房里,陈西楼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出去。"陈西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时雁回弯腰捡起一片药,扫了一眼——□□,强效止痛药。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片放进白大褂口袋,走到床边查看监护仪数据。心率120,血压148/90,呼吸频率24。所有指标都在提示一件事:疼痛与戒断反应。
"昨晚睡得怎么样?"时雁回语气平常得仿佛没看见刚才那一幕。
陈西楼的左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我说了,出去。把张泽叫来。"
"你的经纪人正在楼下接受记者采访,讲述你英勇的比赛精神。"时雁回拿起床头的病历板记录数据,"顺便一提,他给媒体提供的康复时间是六周,而根据我的评估,至少需要十二周。"
陈西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被愤怒取代:"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时雁回放下病历板,直视陈西楼布满血丝的眼睛,"现在,我需要知道你服用□□的频率和剂量。"
"偶尔吃一片而已。"陈西楼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紧绷,"比赛后肌肉酸痛很正常。"
"血液检测显示你体内药物浓度达到每日服用量。"时雁回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长期滥用这类药物会导致胃肠出血、肝功能损伤,还会影响骨折愈合。你的血液报告里这三项指标都不正常。"
陈西楼突然笑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所以呢?你要把我送进戒毒所吗,医生?"
"我要帮你制定安全的戒断方案。"时雁回从口袋里掏出那粒药片,放在床头柜上,"但首先,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它。"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传来楼下花园里病人的谈笑声,衬得病房里的寂静更加沉重。
陈西楼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长时间不说话。当时雁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三年前,马来西亚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雁回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催促。
"雨天比赛,我在S弯失控,赛车打转撞上护栏。"陈西楼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远处,"媒体报道说我只是''''轻伤退赛''''。"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实际上我腰椎L4、L5两处骨裂,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时雁回眼神微动。腰椎骨裂——这种伤对普通人来说都极难完全康复,何况是对脊柱负荷极大的赛车手。
"从那以后,每次长时间驾驶,腰部就像被电钻..."陈西楼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抓挠着大腿。
时雁回立刻按下呼叫铃:"戒断反应开始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如同地狱。陈西楼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浸透了病号服。他时而蜷缩成团,时而用头撞向床头,嘴里交替咒骂着和哀求止痛药。时雁回一直守在床边,指挥护士注射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同时防止他伤到自己。
当最剧烈的症状终于平息,陈西楼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呼吸急促而浅薄。时雁回示意护士离开,自己用湿毛巾擦拭病人汗湿的脸。
"为什么不公开伤势?"时雁回问。
陈西楼闭着眼睛,声音沙哑:"你知道赛车赞助商最怕什么吗?不是输比赛,是不确定性。一个随时可能因伤退赛的车手..."他摇摇头,"我花了两年才爬到顶尖,不能冒险。"
时雁回皱起眉头:"但隐瞒伤情只会让情况恶化。现在的腰椎状况如何?"
"每周物理治疗,赛前打封闭,平时靠止痛药。"陈西楼苦笑,"很完美的循环,不是吗?"
时雁回放下毛巾,突然将手伸向陈西楼的腰部。陈西楼本能地要躲闪,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动弹不得。
"别动。"时雁回的声音不容抗拒。
医生的手指精准地找到腰椎L4、L5的位置,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陈西楼倒吸一口冷气,却惊讶地发现这次触碰没有带来预期的剧痛。
"肌肉痉挛比我想象的严重。"时雁回的手指沿着脊柱两侧肌肉缓缓移动,"但骨骼愈合情况不错。正确的康复训练应该能改善大部分症状。"
他的手法专业而有力,陈西楼感到紧绷多年的腰部肌肉竟开始一点点放松。一种奇特的温暖从时雁回的指尖传来,逐渐驱散了常年盘踞在那里的阴冷疼痛。
"你...从哪里学的这个?"陈西楼忍不住问。
"医学院必修课。"时雁回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我曾在中医推拿科轮转过三个月。"
陈西楼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时雁回的手仿佛有魔力,让他第一次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感到疼痛减轻。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
正当气氛趋于平和,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泽大步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住了——他的王牌车手竟温顺地任由那个医生按摩腰部,表情放松得近乎安详。
"西楼!媒体那边我已经——"张泽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片上,脸色骤变,"时医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时雁回收回手,从容地站起身:"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讨论。"
陈西楼微微睁开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他强撑起身体,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呼叫铃控制器——上面有个小小的扬声器开关,能听到护士站的对话。
走廊上,张泽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时医生,我理解你的专业立场,但西楼的形象关系到数亿赞助合约。止痛药的事绝对不能泄露。"
"我的责任是患者健康,不是保护赞助商利益。"时雁回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他需要系统的戒断治疗和腰椎康复计划,这意味着至少三个月不能参赛。"
"不可能!"张泽几乎是在低吼,"下个月日本站是年度关键赛,主要赞助商是日本企业。如果西楼缺席——"
"如果他在比赛中因为疼痛或药物反应再次出事呢?"时雁回打断他,"这次只是骨折,下次可能会是脊椎永久性损伤。"
扬声器里沉默了片刻。
"听着,医生,"张泽的声音突然变得圆滑,"我知道你们医院的科研项目一直在寻求赞助。如果西楼顺利参加日本站并站上领奖台,他的主要赞助商可以考虑捐赠一笔可观的..."
"不必了。"时雁回的声音冷得像冰,"明天我会如实向医疗委员会汇报患者情况,包括药物滥用和腰椎旧伤。是否适合参赛将由专家组决定。"
"你这是在毁他的职业生涯!"张泽咬牙切齿。
"不,我是在救他的命。"
病房内,陈西楼关闭了扬声器,缓缓躺回枕头上。他望着天花板,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多年来,所有人——车队、赞助商、媒体,甚至粉丝——都只关心"赛车手陈西楼",而刚才那个医生,似乎是为数不多看到"陈西楼这个人"的存在。
当夜,时雁回在办公室整理陈西楼的病例资料,敲门声响起。他抬头,意外地看到陈西楼本人站在门口,拄着拐杖,左腿还打着石膏。
"你应该在床上休息。"时雁回皱眉。
陈西楼没说话,慢慢挪到办公桌前,将一个U盘放在桌面上:"我三年来所有的体检报告和MRI片子。"
时雁回挑眉:"为什么改变主意?"
"听到你和张泽的对话了。"陈西楼坦然承认,眼中闪烁着时雁回从未见过的光芒,"你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靠止痛药和封闭针比赛。"
时雁回接过U盘,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陈西楼的手心滚烫,带着赛车手特有的薄茧。
"会很辛苦。"时雁回警告道,"戒断反应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是腰椎康复训练。"
陈西楼笑了,那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医生,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超车?"时雁回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忍受痛苦。"陈西楼的眼神坚定如铁,"为了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我可以忍受任何事。"
时雁回望着这个浑身是伤却依然骄傲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专业冷静被动摇。他清了清嗓子:"明天八点,康复科见。别迟到。"
陈西楼转身离开时,时雁回注意到他的步伐比白天稳了许多。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了消毒水和高级古龙水的气息——属于陈西楼的独特气息。
时雁回插上U盘,屏幕上显示出数百份医疗文件。他点开最近的一份腰椎MRI,眉头越皱越紧。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L4、L5椎体陈旧性骨折愈合不良,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根,周围软组织广泛纤维化。
这样的伤势,普通人连正常生活都会疼痛难忍,而这个疯子竟然还在开F1赛车。
时雁回揉了揉太阳穴,调出医院康复科的排班表,开始重新规划陈西楼的康复方案。窗外,月光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他写在病历本上的一行字:"患者动机水平:极高。预后:谨慎乐观。"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病房里的陈西楼正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回放着时雁回说"我是在救他的命"时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那是陈西楼在尔虞我诈的赛车圈里从未见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