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比起还没来得及回话的鬼魂,反倒是已经退出了阴魂影响范围的两班,看清了鬼魂的样子后惊叫出声。

    “哈啊!!”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显得懵懂的鬼魂,在听见两班的声音后,脸色又变得狰狞起来。她凭空将脑袋扭转了半圈,鬼魂的背还对着两班,眼睛却直直地看向了他,两团幽幽的鬼火在她的眼里开始燃烧。

    “死吧!”

    “该死!”“定!!”

    两班震撼地看着鬼魂刚要做出扑击的动作,却被那两个巫师一句话定在原地,而惜风嘴里开始念起一些超度的经文。

    本来还在弹琴的晖终于也站起了身,从惜风的手里接过铃铛,代替他围着鬼魂开始绕圈,一边手里摇着铃铛,一边跳着动作诡异的巫舞。

    那个鬼魂被铃铛和舞蹈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脑袋不停像拧麻花一样地原地绕圈,眼睛始终关注着晖的动向。

    “此生已了啊怨也无用,不如投胎呀早日归去……”惜风的念词渐渐带上了音调,就像是在专门唱一首献给鬼魂的歌谣,“敕就等众呐急急超生!”

    在惜风唱完最后一句的同时,晖从胸口夹出一张符篆,一挥手钉在了鬼魂的额头之上。

    本来懵懂的鬼魂因为这张符篆,突然开始疯狂挣扎起来,然而轻飘飘的符篆却重逾千斤,压着鬼魂朝着地面不断地佝偻下去。

    在符篆的尾部接触地面的刹那,它突然无火自燃起来,连着符篆底下已经被压成一团黑烟的鬼魂也一起剧烈地燃烧。然后在一阵略过众人耳朵的尖叫声里,那张符篆彻底燃尽,变成了几簇清白的烟灰,被风一吹,消失在了已经冷冷清清的市集之上。

    “她,她她这是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两班这会是吓得面如土色,一只手指抖了半天,才指对了那一地烟灰的方向。

    晖对着鬼魂消失的地方沉默地看了一会,然后把手里的铃铛交还给了惜风,全程连一个眼色也没落到两班的身上,就开始自顾自地收拾自己的伽倻琴。

    惜风也是把摊子上面摆出来的杂物一一收回自己的箱子里,压根不在乎那些本来已经躲远了的家丁,又聚集回了两班大人的身后。

    “大胆贱民!我在问你们话呢!”被两个巫师无视许久的两班,在歇了一会后,终于底气又回来了,于是中气十足地对着他们吼了起来。

    “嗯,只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把她当个恶鬼直接超度了,这样的话,这孩子恐怕来生的命也会很苦的吧。”

    惜风停下手中收拾的举动,转过身对着两班伸出了手掌:“不过总之谢谢大人光顾小的两人的生意,连看相带驱鬼总共一吊天朝钱。”

    “什么?一吊天朝钱,你们是来抢的吗?”

    3.

    有那么一瞬间,晖的注意力终于离开自己的伽倻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位两班,然后看着他恼羞成怒地指责自己两人贪得无厌。

    而从两班大人脸上认真的表情上看起来,他的愤怒似乎不是来自于他性格吝啬,而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被他们两个巫师敲诈勒索了。

    “你看吧,哥早就告诉过你,一吊天朝钱这个价没人愿意付的。”

    惜风收回了手,很随意地撇了撇嘴,顺便念叨了晖几句,就像是普通的长辈在念叨自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

    “人家大人开一天宴会,都不一定用得上一吊天朝钱。”

    晖歪过头仔细地看着两班,他那个小鹿一样干净的好奇眼神,虽然很容易引发女性的母性本能,但对于两班这种习惯了鱼肉乡邻的肥头大耳的可恶男性来说,晖这样的存在,只会引来嫌恶。

    好死不死的是,晖偏偏还在这时又加了一句他以为的理解:“也是,我都忘了朝鲜是多么贫穷的一个地方了。”

    “混账小子!!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你一个贱民你哪里懂什么是贫穷富贵?!”

    晖的这句话彻底引燃了两班的愤怒,他虽然只是春川地方上一个小小的无职乡班,在他的头上还有那些在春川当官的大人们,那些大人们头上还有京城汉阳的那些贵人们,他当然是明白自己不算是什么富贵之极的人物。

    但这话来自汉阳的贵人们可以说,春川的大人们可以说,却轮不到晖一个区区当巫师的贱民来说。

    “大胆贱民,竟敢敲诈两班贵族,甚至还妄言诋毁国家,还不给我把他们俩抓起来,带回去狠狠定罪!”

    “大人,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哪里见识过您的富贵。”

    刚刚还一本正经要钱的惜风一看两班怒了,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一边搓着手做着道歉的动作,一边凑到两班的耳边。

    “那个孩子,我们可是还什么都没问清楚就直接送她上路了呢,大人不怕您家里还有别的危险了吗,说不定您还用得上咱们俩呢?”

    “你!!”

    要说晖的话最多是不知分寸的冒犯的话,那惜风这个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诅咒了。

    两班瞪着眼睛看着这个笑得讨好的男人,但不知怎的,那么好看的脸和那么和善的表情却让两班一阵的恶寒。

    但两班今日本来是听闻春川市集有两个有能耐的巫师,遂刻意地找上门来,他也不敢笃定,家中最近一连串的怪事随着刚刚那位鬼魂被驱走后,就会彻底平息。

    “你们胆敢威胁本老爷!”两班的这一句话气势就弱了很多,更多的只是在维持贵族的脸面,继续虚张声势而已。

    趁周围没人注意时,他又凑回惜风身边:“那个……你们来本老爷家里一趟,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邪崇作祟,干得好的话,本老爷就不治你们的罪了。”

    “大人,您这是要我们做白工啊,万一到时候您家里还有很多鬼呢,这可是又是一件危险的事啊。就算一吊钱处理一个鬼是贵了一点,但万一是一窝呢?您可不能这样啊,赖巫师的钱,可是会被小气鬼给缠上的。”

    惜风一点也不顾两班大人的面子,在刚听完对方哼唧一般地把那个要求说完后,就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此时原本那些知道两班在市集上赶人的平民早已离开,但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民众前来,大老远的,就听见惜风在那里揭两班的短。

    偏偏这位两班,平时在春川当地也算是恶名远播,于是民众们乐得大老远地在那里看热闹,看两班会不会做出更多的丑事出来。

    “你,你别瞎嚷嚷!!”又吝啬又好面子的两班,一个疾扑干脆捂住惜风的嘴,一边喝骂没眼力见还楞在那里的手下们,“还愣着做什么,两个都给我一起绑了带回去。”

    “别碰我,退下!!”

    刚刚还呆呆地任由事态发展的晖,在两班手下围过来的刹那如同换了个人一样,他的右手上似乎有什么白光瞬间一闪而逝。而下一刻,用那只手做出的看似不怎么用力的一般推搡拍击动作,却能把成年男子轻易地推开或者击飞出去。

    平常只会欺凌弱小的家丁,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倒地后眼睛一翻,就直接闭眼装死了。

    “哎哟喂呀,这可怎么办,哎呀呀,晖啊,轻点,不要出人命了。”

    两班因为被晖的动作吓到,让惜风随便一挣,就脱离了对方的掌控,然而惜风虽然嘴里“哎哟喂呀”的叫个不停,但是脸上一样是如同在看热闹的悠闲,只是偶尔夸张地叫两声,提醒晖不要下手太重了。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啊。”

    两班在同一天内意识到了,人其实和鬼一样可怕,于是哆哆嗦嗦地看着晖一步步地朝他逼近,然后下一刻,他看见晖在他面前闭上了双眼停了下来。

    “你你个贱民,胆敢袭击贵族是死罪,死罪懂不懂?!”两班其实不怎么熟知大明律法,但紧要关头,先嘴里给对面定个大罪,也算是贵族虚张声势的本能。

    “死罪是吗?”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晖,在两班的警告里再度睁开了双眼,而从两班的位置能清晰地看清,那并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原本晖水灵灵的双眼,只在阳光下能看出一点点的褐色,大多时候由于水光的反射,他的眼睛里是完全呈现出东方人正常的黑色眼瞳。

    而现在,两班看见了一双冰蓝色的眼仁。而在中心瞳孔的位置,它并没有呈现出人一样的大小,反而是收缩到几乎是一个黑色小点的程度。

    但两班身上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却没有因为这一个小黑点而有丝毫减弱,相反的,这种野兽一样的异色眼眸,让两班想起了曾经人生里最可怕的一幕。

    “虎……虎虎……老虎眼……”两班扑通一声在晖的面前跪下了,“虎神息怒,小的,小的刚刚是……”

    晖并没有回应两班的举动,他只是用一种漠然的打量猎物的表情靠近对方,一伸手探向对方身上的某个隐秘之处后,直接摸出了一个钱袋。他拉开钱袋后,顺手从里面拿出了一吊铜钱,接着不管里面剩下的其他财物,将钱袋随手一拢,扔回到了两班身上。

    “滚。”

    两班和他的手下在这一声冰冷的驱逐令里,连滚带爬地走了,连那些远远观望的平民,也发现事情不对劲,早早地离开了。

    整个市集上只剩下惜风和晖两个人,而惜风早就已经收起了刚刚晖打人时,那副幸灾乐祸的悠哉情绪。

    “你刚刚开阴阳眼了?”

    惜风回过头看向李晖,他这会又变回一开始的那种天真小孩的样子了,眼睛也是回到了正常的黑色状态了,但惜风依然在一眼之后,回头看向两班远去的背影,脸上带上了真实的怜悯。

    “所以,那家伙如今是天命已定,鬼神难救,只剩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