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不愧是两班大人们的别府,你瞧瞧这院子看上去多气派。”
既然是别府,那自然是位于城郊,不过好在选址仔细挑过,所以在这条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虽然衣着看上去贫穷,却并不肮脏。
但他们的一身朴素,也衬托出惜风今天这一身的光鲜亮丽。而对于往来人群投来的探究眼光,惜风依旧无所畏惧地回应着。
只是今天与市集那天不同的是,惜风今天的打扮不是一个好看过女人的男人,而是一个男人真正的在男扮女装。
如同他天生的底子所显露出的那样,今日他穿起女装来果然是一点也不违和,只是他相比起女人来说高大的骨架,让他看上去像是那种魁梧美人而已。
可即使如此,来往的人里,很多比惜风矮小得多的男人们,依旧对着女装的他投来带着欲望的眼光,因为他今天打扮成了一名妓生的样子。
“晖啊,待会你可要跟紧哥,咱们今天可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惜风似乎很有男扮女装的经验,走起路来的样子比寻常女人可有女人味多了,趁着周围人没注意,他转过身又开始叮嘱跟在他身后的晖。
晖的打扮倒依旧规规矩矩的,他只是捧着自己的伽倻琴像是个乐师跟班一样走在惜风身后。只不过因为他那张脸实在是长得太干净无害,于是有来往的少女们把他当成了是某个年轻儒生,又是不断地对他各种暗送秋波。
“嗯,惜风。”
“你这孩子,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哥,哥可是大你四岁啊,这可是事关长幼伦理的事呐!”
“不要,惜风。”
“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唉真是的,你说你,要不是你坚持问人家要一吊钱,咱们今儿个就能用巫师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门拜访了,哪还用穿成这样从后门混进去。”
“可是师尊说过,一个人愿意为了他的命花多少钱,就说明他的命能值多少,钱少的话命就会轻,一旦轻了就变得贱了,而只要命一贱,那就更加难改成好命了。”
“这也是来自天朝上师的什么秘传吗?人穷了命也贱吗?”
事实上惜风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晖的来历,尽管晖有时会和他说起他在天朝学艺的往事,提到一些他的师尊和两位师兄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那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前后不连贯的故事。
别看他们刚刚说话的时候,亲密随意的样子就好像家人一样,但其实俩人都不太清楚彼此的过往,因为他们认识也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
惜风自己是位在朝鲜土生土长的巫觋,家中祖母是江原道一带有名的巫女。
本来按照朝鲜的规矩,巫觋这种常年与鬼相伴的职业,是应该传给天生阴气更重的女性来继承的。但碰巧惜风这人在阴时阴刻出生,男生女相的结果就是通灵能力比女人还强,所以祖母力排众议,将她们这一支的传承彻底交给了惜风,让他成了附近有名的驱鬼巫师。
而晖据他自己所说是一名相师,精通各种风水算命,寻龙点穴,而他的这一身本事,据说是来自天朝,也就是各种玄学八卦的发源之地。
反正惜风的文化也不是很高,多余的晖虽然解释了,但他听了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晖开了阴阳眼的时候是有真的本事,可以一眼断人生死。
这是来自惜风自己旁观过后的灵感反馈,而以他的灵力水准,这辈子有灵感的时候,从来都没出过错。
这两人相遇的时候是在咸镜道的某处荒山野岭里,惜风是去处理一件阴鬼作乱的事情,正巧碰上也去了那里的晖。
这两人一人天生通灵,另一人精通算命,所以乍一见面,就一眼看出了彼此和对方那命中注定的亲近缘分。
两个知命之人的相遇,有个普通人比不了的好处,就是跳过互相试探了解的过程,直接到了亲如家人的结果。于是乎才有了现在这种,明明是家人般的相处,却倒过来询问对方过往经历的奇怪对话。
“你师尊是像那种在学院里讲经史子集的老学究那样,平时眼睛翻到天上,连看都不愿意看低贱百姓一眼的人吗?”
惜风收起他的热情似火时,看上去就有一种凶狠的感觉,大概常年与厉鬼打交道的他,底色还是有着阴郁的一面。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路过的那些百姓,看着那些人虽然衣着朴素,眼里却依旧保有对生活的希望。
惜风很不愿意想象,这些百姓会像是某种柴薪一样,成为富贵人们生活里的燃料,他们燃烧了自己整个生命,只为了让人家在某个晚上获得一夜温暖。
一生就像那位天朝的神秘高人,用短短四个字概括的那样,人穷命贱。
“难道像我这种出生贱民的,一辈子就活该命贱吗?”
惜风不知道那句话算不算是来自于天朝上国的上等人,藐视世间万物的一部分。
他又没去过那个传说中的伟大天朝,在想象贵人时,只能用他为数不多的经验,去代入一些他在汉阳见过的人们。但无论是用其中哪一个人的形象,去代替晖口中所说的那位师尊,惜风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那种人。
“不是的,师尊平时很好说话的,他的意思是说,有钱的人算命要多花钱,那也不是他要骗有钱人的钱的意思。”
“就是说他想说,人自己要觉得自己的命珍贵,你要相信自己命好,算命的才容易给你算出来命好,所以说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是你到底愿意花多少钱来看命的事。”
晖大概是在天朝待的时间太久了,很久都没说过朝鲜话了,于是这么一着急后,他的解释就开始变得绕来绕去,显得坑坑巴巴的,但惜风还是勉强听懂了晖想表达的意思。
“意思就是,人先要懂得自己珍惜自己的命运是吗?”惜风一边整理着晖的语句,一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嗯。”
生怕惜风不高兴的晖接连地点头,嘴唇抿紧眼神专注,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这样很难不让人心生怜爱,于是惜风刚刚那点来得快的阴郁情绪去得就更快,在大街上当街又开始替晖整理穿戴起来。
“好了,懂了,别在意这些了。咱们待会到了门口,你就别多说话,一切看哥的就是了。”
5.
惜风带着晖绕到了府里的后门那里,这里虽然叫别府,但其实是江陵金氏的一支分支。
如今的家主虽然在朝廷上没有官职,但江原道士林子弟,看在这家家主是曾经官至大司宪的金安国的侄孙的份上,还是很尊重他的。
今日是由此地的金氏家主牵头,邀请附近各种儒生贤达,来府上一起宴饮游园。
因为这处别府后面直接背靠金氏族产里的一座小山,冬日里山上虽然没有太多飞鸟走兽,但对于久居市镇的众儒生官员们来说,这种自然景色就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金氏发出的邀帖上说的都是请一早到达府上,在府中享用宴饮饭食后,再与众人一同登山。飞鸟走兽都休息的冬季山里,反到更适合人类的拜访。
考虑到这一群客人平常都是久坐读书没有什么锻炼,这座小山的规模正是刚好适合,又是符合读书人心里的悠然野趣,又不会真的累到他们。
由于整个活动的安排轻松有情趣,收到请帖的一众儒生,无不欣然回复愿意前往,无论是那些辞官归乡的、还是身有官职的,乃至于还在求取功名的,看到请帖上写的只论风雅,不谈官衔的宴会主旨都点头称是。
读书人都是有些风骨在身上,万事万物力求模仿天朝的朝鲜读书人也是一样,就算心里再想做个俗人,满脑子都是要当官出人头地,嘴上还是要附庸风雅几句的。
这样一来,今日从一早开始,整座别府上下忙到了几乎天翻地覆的程度。
无论是宴会要准备的各色食材,要在宴席上表演的各色人等,还是从一早开始就陆续到达的各位宾客,都把府上的前门和后门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虽说请帖上是说请大家不论官职不穿官服前来赴宴,但那并不是说,仆人们能把对待考的考生和几品官员的礼仪混为一谈。所以金家几乎把所有有能力的仆人都派去了前门接待客人,在后门只留下几个老实巴交干粗活的,把门守牢就行。
惜风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男扮女装要混入的时候一点也不低调,反而大张旗鼓地抬头挺胸提着裙子就迎向了后门的门卫。
“妓生隅希,携乐师晖,应金大人之邀前来府上为宴饮助兴。”
惜风不是第一次扮成女装了,所以无论是隅希的名字还是来历,都有一套完整的说辞,也有现成的号牌可以递给看门的。
只是他递牌子的手势也是万种风情,眼神似看非看地扫过那位看门的家丁,嘴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惜风并没有像一般男人扮起女装来时那样,刻意地掐着嗓子说话,而是自然轻柔地将他的男性嗓音放平缓,发出了一种偏英气的女生那样的中性声音。配上他普通男人都及不上的身高,反而让他有一种从柔柔弱弱的娇美妓生里,脱颖而出的英武之美。
“啊,啊稍等,我查一下名单。”果然那位家丁在惜风的眼神里瞬间败下阵来,整张脸上泛起了红晕,忙不迭地开始在他的那张长长的宴会参与者名单里,试图找到隅希的名字。
虽然距离世宗大王发明谚文到如今也有一百来年了,但那也只是把原本无比困难的汉字,变得略微简单了一些而已。即使是在两班的府上,也有大量目不识丁的下人。
这会这位就拿着惜风给的身份牌对着名单,试图找到一样的名字,但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想从那一堆的圆圈方块里面,快速找相同的字难度依旧很大。
“拜托你能找得快一点吗?今日我为了府上重要的宴会,盛装打扮下本来就已经来得迟了,再这样下去,我要错过大人交代的时间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礼的话,那我就要羞愧到无地自容了。”
惜风明知道那张名单上没有自己两人的名字,却倒过来质疑下人找不到是动作缓慢,配上他本身的气势和恰到好处的示弱,让那位找名单的下人丝毫都没有怀疑问题是出在对面,只想怪自己人笨,只是对个名单还半天都做不来。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们,梅月、雪珍、芙蓉几位姐姐都已经来了吧?你就把我们俩记成那几位姐姐的助手吧,这样你也不用为难,我们也能快点进去。”惜风随意地报了江原道上几位著名的妓生的名字。
因为以前惜风接过一桩帮妓生们驱鬼的案子,和她们打过一阵交道,他和这几位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好姐妹”。就连隅希的身份牌,也是她们帮忙惜风弄的,所以必要时她们都会帮着惜风一起遮掩。
一提到那几位的名字,看门的几乎马上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几位名妓今日已经早早到了府上开始准备,也是他刚刚帮着验的号牌。
“好吧,不过这样记的话,如果待会姑娘您和府上账房结账的时候对不上,请不要说是小的的过错。”
“我知道,本来就是我自己耽误了,不会害你们被教训的。”惜风摆出一副名声终于保住了的庆幸态度,又从怀中摸出两个橘子一边一个递给两位看门的,“这是济州产的新鲜橘子,今天谢谢两位了。”
然后惜风回头招呼一声晖,就急匆匆地从后门进了府里。
而他身后两位拿到了平常只有两班大人才能吃到的名贵水果的家丁,也很心满意足地帮他们在名单上加了一笔,替他们坐实了能在宴会上合法出入的可靠身份。
“呼,终于混进来了。”
等俩人拐到了一处无人角落,惜风终于卸下刚刚一脸的成竹在胸的表情,拍着胸脯做了一个放松的姿势。
而全程目睹了惜风怎么只靠着一张巧嘴,就帮两人混进来的晖,则是一脸神奇地看着惜风,就差把崇拜二字写在额头上了。
“我们现在下一步怎么办,直接进到后山,找到你用阴阳眼看到的那一处地点提前驱鬼吗?”
“不,我用阴阳眼看到的,就是那一群鬼魂袭击这群登山儒生的场面,那是天命既定改不了的事,就算我们提前上山,也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最后还是会回到那个场面。”
“到时候我们如果突然从一旁跳出来,反而更吓人,还不如一开始就跟着他们一起登山,等事情发生了再作反应,那群儒生也不至于又要防鬼又要防我们。”
“哎,那照你这么一说,我们还是得认真去宴会上弹琴跳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