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摊主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这种上了年纪的小摊贩强买强卖都欺软怕硬，他看李秋旭看着瘦弱也挺内向才敢闹大，知道这种内敛的小年轻大都懒得跟他掰扯，也脸皮儿薄，往往他一喊就服软付钱了。虽然会招来人群围观，但也大都不想沾惹，没人会站出来，所以这些摊贩都仗着没人出头有恃无恐。
万万没想到今天马失前蹄遇上硬茬儿了。
看着眼前挺身而出的男人高大健壮一脸凶相，老头儿心里嘀咕。
这人不能打自己吧？
一边想着气儿就短了，机关枪似输出的嘴也开始磕绊。
再一看李秋旭支撑不住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害怕怕被讹上，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已经尽讪笑着说是误会，哄散围观的人群。
宋舒勉架着李秋旭，冲老头厉声说道：“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放心，他要有事儿绝对跑不了你的。”
那摊主默然，嘴张开又合上，最后还是没说话，或许是良心不安，把李秋旭那袋儿果子留在原地，灰溜溜地把自己的摊子收到三轮车上，跑了。
“李秋旭？李秋旭，你怎么样？”
李秋旭半晌才慢慢缓过来，只觉的宋舒勉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帘一样闷闷传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像相机对不上焦，一时间处理不了过于庞大的信息量，眨眨眼。
宋舒勉无奈，眼瞅李秋旭还在发懵，只好先架着人找个地方休息。
宋舒勉想把李秋旭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却发现被人拽的紧紧的不松手，他只得轻声劝道：“已经没事了李秋旭，给我吧。”
李秋旭感觉自己被人整个搂在怀里，两个人靠的极近，他感觉到男人说话时的气息扑在自己耳边，刺得他耳朵发痒。
太近了，太危险。
李秋旭一边挣扎一边极力调动不甚清明的大脑处理着现在的情况，不安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手里的东西给自己汲取一点能量，眉头紧紧拧在一处。
宋舒勉半搂半架，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李秋旭苍白的脸色和浓长的睫毛，见李秋旭挣扎，他握着李秋旭胳臂的手稍加用力，将人桎梏在怀里。
“我是宋舒勉，别怕，已经没事了。”
宋舒勉？李秋旭闻言停止了挣扎，原来又是宋舒勉帮了他。
既然已经欠他了，也不差这点了。
李秋旭费劲地想清这点，终于放松下来，全然靠在宋舒勉怀里，任由对方带着自己离开。
宋舒勉松了口气，把人带到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又去菜场口的便利店买了喝的。
天冷，想着李秋旭这会出现在菜市场可能也还没吃东西，宋舒勉干脆挑挑拣拣买了份关东煮，又让店员给单独打了份汤。
宋舒勉先把装着汤的纸杯放到李秋旭手里：“给，喝一点。”
李秋旭这会终于回过神来，脑袋也清明起来。刚闹了那么一出，精神被极大消耗，这会不想说话，只沉默着捧着热乎乎的纸杯。
关东煮汤的温度隔着纸杯传来，一点点把李秋旭手指的冰凉驱散，咸香的鲜味伴着热气蒸腾，丁达尔效应在这一刻成画，在寒冷的冬天勾勒出半分暖意。
宋舒勉在李秋旭身边坐下，捧着另一个纸杯，拧着眉用余光悄悄看着李秋旭的神色。
“你太瘦了。”
“嗯？”宋舒勉突然出声让李秋旭一下没反应过来，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看向宋舒勉，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什么？”
人类要理解宋舒勉的脑回路还为时尚早。
宋舒勉后知后觉自己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见李秋旭没听清，讷讷：“没什么。”
他刚刚就一直在想，李秋旭太瘦了，太轻了。一米八的个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手腕细的吓人，靠在他身上只有轻飘飘的一点重量彰示自己的存在，刚刚挣扎的时候宋舒勉甚至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把怀里人弄折了。
李秋旭见他不说，也不好奇，捧着杯子喝了口汤。
滚烫的汤水喝进去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李秋旭也觉得身子比刚刚轻松多了。
他抿唇，轻轻开口：“刚刚谢谢你。”
宋舒勉看着他垂着眼，双手捧着纸杯的乖巧模样，白天的满腹怨气一扫而空。
“没事。”宋舒勉说着，把自己杯里的萝卜分给李秋旭，“吃点。”
李秋旭没接，摇摇头，朝宋舒勉伸出右手：“东西给我吧，真真还在家等着吃饭。”
宋舒勉闻言不同意道：“得了，我也回家，我给你提着吧。”
说完站起身来，朝李秋旭弯了弯眼睛。
“走吧，我们回家。”
李秋旭心里一跳，半晌轻轻抿唇笑了。
“嗯。”
两个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难免有些挨蹭。
李秋旭被宋舒勉挡在人行道内侧，见宋舒勉一手菜一手关东煮，主动道：“给我拿点吧，我没事了。”
“不用。”宋舒勉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哦。”
李秋旭见他拒绝，也不再争。
“李秋旭，我今天其实很难过。”宋舒勉突然说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李秋旭误会了他，他就要告诉李秋旭自己不是那么想的。如果两个人都不去提这件事，那么永远都会有隔阂横在那里，表面粉饰太平只会让矛盾被时间藏在记忆里，但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既然李秋旭不想多说，那就由他先开口。
他一点也不想让李秋旭误会他，也一点都不想失去李秋旭这个朋友。
……或许是朋友，单方面的。
“啊？”李秋旭不明白宋舒勉何出此言，他根本没往早上的事情想。
因为同样的目光在他短暂的人生里见的太多了，同样的话他说的也太多了。
所以不再是值得耿耿于怀的事。
李秋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安慰朋友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问：“怎么了？”
宋舒勉像受到巨大冲击一般看着李秋旭瞪圆了眼：“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李秋旭迟疑。
宋舒勉沉默了，轻叹一声。
“唉，就是早上你说‘别把你想的太可怜’，我很委屈。”宋舒勉缓缓说道，神情认真，看着李秋旭表情从茫然变得更茫然，继续说道，“李秋旭，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怜。你有漂亮的长相，独立的人格，你一个人把真真照顾的健康快乐，把自己的生活处理的井井有条，我不觉得你需要被可怜。”
“你误会我了，我很伤心。”
李秋旭听完宋舒勉的话，有点不知所措，心里却热热的，他听出宋舒勉话语间的失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李秋旭，我只是想说给你听，你知道我没有那么想就可以了。”
李秋旭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宋舒勉不解，也停下来。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视片刻。
宋舒勉看着李秋旭仰头看着自己，眼里晦暗不明。李秋旭的睫毛轻颤，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扯住宋舒勉的袖口。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呀，宋舒勉。”
他把自己孤立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先敲门经过他的允许再进来，而不是凭着所谓善意，冒犯地闯进他的私人领地。而且他喜欢这样理智的沟通，既尊重他，也尊重人和人之间应有的、健康的、不亲密的社交关系。
所以这句话是出于真心，他也知道宋舒勉能听懂。
李秋旭说完定定看着宋舒勉，直到宋舒勉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眉眼间染上笑意。
“我终于知道真真那些语气词是跟谁学的了。”宋舒勉笑道，把手里的关东煮递给李秋旭，“吃吧，等会凉了。”
半晌后重新迈步，时不时就着李秋旭的手咬一口关东煮，两人在深冬的傍晚沉默着分食了一份热乎乎的关东煮。
李秋旭抱着纸杯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路过垃圾桶随手丢进去，随意问道：“不过你怎么那个时候在菜市场啊？”
说起这个来宋舒勉就来气。
下午孙英俊非得说他耷拉个脸把客人都吓跑了，让他出去发传单。
“你没事吧孙英俊，今天零下十七度你让我去发传单？”宋舒勉听完气笑了，把传单塞回孙英俊怀里，“您人如其名，您英俊，您去发效果比我好。”
孙英俊一反常态，笑得谄媚，扒拉着宋舒勉的手重新把传单塞回去：“别啊勉，你可是我们炊石的销冠。”
宋舒勉冷笑：“还销冠呢，店里就我一个店员你怎么不说呢。”
孙英俊一咋舌，大手一挥：“月底给你发奖金，怎么样，去不去！”
“去，我这就出发。”宋舒勉毫无底线，狗腿似的接过厚厚一摞传单，“老板大气，您歇着！”
“下午在步行街发，工作日人流量太少了半天没发几张，没办法我想着菜市场傍晚人多就过来碰碰运气。”宋舒勉解释道，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孙英俊根本见色忘义，下午他跟女生在店里约会呢，我就说他干嘛非把我支出去。”
李秋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傻子是打算让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菜市场的哪个群体去消费他们店里三四十一份的手作西点。
“不过幸亏我来这边了，要不然那个老头还得继续撒泼。”宋舒勉一脸庆幸，声音里藏不住的愉悦，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正确决定，愤愤道，“这种老头老太太支的小摊最气人了，一个个倚老卖老欺软怕硬的。”
李秋旭轻轻嗯了声，看着宋舒勉雀跃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唇：“你还没吃饭吧？今晚来我家做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