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君,真田君。”伊集院翎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选手通道口响起。他斜倚着墙壁,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放松,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幸村和真田停下脚步。幸村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场碾压式的决赛并未消耗他多少心力。真田依旧戴着那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大半表情,只能看到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
“精彩的比赛。”伊集院翎嘴角弯起,那笑容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幸村君的精神力,叹为观止。真田君的‘风林火山’,名字很酷,威力也够猛。”他的目光扫过真田,“可惜,遇到了更不讲道理的。”
真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帽檐下的阴影更深了。
“伊集院君过奖了。”幸村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你的‘举手之劳’,我还没正式道谢。”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
“说了不用谢。”伊集院翎摆摆手,直入主题,“你们是要入学立海大附属国中,对吧?神奈川的名门。”
幸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的。伊集院君也要……”
“嗯。”伊集院翎点头,下巴朝神奈川的方向随意一扬,“之后也会去立海大报到。大概会在你们之后入学。”
“立海大,欢迎你。”幸村微笑,语气真诚。
真田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帽檐的阴影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绪波动。
“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们是冠亚军吧,可以跟我打一场吗”手冢国光的声音穿透这片沉滞的空气,清晰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站在球场入口的阴影里,挺拔的身影轮廓分明,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掩去了眼底的情绪。肩上还随意地搭着网球袋的背带。
通道另一头的光影里,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茶褐色的短发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夕阳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幸村精市。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运动服,背着网球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威严。手冢国光。
幸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紫眸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噼啪作响。
回应他的,是一道几乎能凝成实质的锐利目光。真田弦一郎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生硬感。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和眉宇间瞬间堆积的阴云。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手冢,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跳跃。
“事情耽搁?”真田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他向前踏了一步,脚下干燥的水泥地面发出一声细微的碎裂声。“错过了半决赛”最后一个音节陡然拔高,如同紧绷的琴弦猝然断裂,化作一声压抑已久的咆哮,撕裂了暮色,“太——松——懈——了——!!!”
吼声在空旷的球场里激荡,撞在生锈的铁丝网上,发出嗡嗡的回响。几片挂在网上的枯叶被震落下来。真田胸腔剧烈起伏着,额角甚至隐隐有青筋跳动,那顶标志性的黑色鸭舌帽檐下,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武士刀,直直劈向手冢。
手冢站在原地,身形纹丝不动,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深潭,迎接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怒视。只有搭在网球袋背带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现在,”真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抬手,食指如同标枪般猛地指向手冢的鼻尖,“你是我半决赛的对手!先打败我,”手臂猛地划过一个充满力量的弧度,指向旁边一直静默伫立的人,“再去挑战幸村!”
被他指着的幸村精市,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紫罗兰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过他光洁的额头。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悲悯的浅淡笑意,肩上随意披着的立海大正选外套纹丝不动,如同某种无声的旗帜。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真田燃烧的怒意,又落回手冢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的光泽。
“哦?”伊集院翎的尾音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他饶有兴致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目光在手冢、真田和幸村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看来,今天的余兴节目还没结束?”他嘴角勾起,那笑容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莫测,“介意多个观众吗?保证安静。”
手冢的视线掠过伊集院翎,没有停留,重新聚焦在真田身上,算是默认。幸村微微颔首,紫眸中闪过一丝对未知对手的考量。
“无人的球场,”一个带着点黏糊糖渍感、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轻松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僵持。伊集院翎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铁丝网门边,手里捏着一根刚拆开的、橙黄色的棒棒糖。他用牙齿“咔”地一声咬下半块糖球,腮帮子鼓起一块,慢悠悠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补充道,“这附近就有。”他侧身让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动作随意得像是在邀请人进自家后院,另一只手随意地朝公园深处某个更偏僻的角落指了指。
无人反对。沉重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金属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呻吟,被伊集院用力推开。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踏碎了这片被遗忘角落的寂静。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旧橡胶的味道。
球网在暮色中低垂着,网线松弛。真田甚至没有做任何象征性的热身动作。他像一尊骤然解除了封印的武士雕像,带着凛冽的寒气,“唰”地一声抽出球拍,球拍的边框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冷硬的金属光泽。他走到底线,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稳,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钉在对面底线的手冢身上,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烙印在视网膜上。
“不需要裁判。”真田的声音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钢铁,“一分定胜负,抢七决胜。发球权,给你。”他手臂一挥,一枚网球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向手冢的脚边,在水泥地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在他鞋尖前。
手冢弯腰,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拾起那颗黄绿色的小球。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指尖感受着网球表面粗糙的绒毛触感。他抬眼,镜片在渐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最后一点微光。
“好。”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没有多余的试探,没有客套的虚招。手冢国光左手将网球轻轻抛起。那球在昏黄的光线中划出一道短促而笔直的上升线。他的身体随之优雅地舒展开,如同拉满的强弓。右臂挥动,球拍撕裂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爆鸣!
砰!
网球离弦之箭般射出,带着凌厉的旋转,压着边线砸在真田的半场,精准得如同尺规量过。落点处激起一小团微不可见的烟尘。
真田的反应快得惊人,仿佛早已预判。他脚步侧滑,球拍在身侧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弧,带着一股斩断风雷的决绝气势,狠狠迎向那刁钻的来球。
“其疾……如风!”
厉喝声中,球拍与网球撞击!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噗”。那球并未如常理般反弹,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漩涡瞬间攫取、驯服,失去了所有狂暴的冲力,诡异地贴着拍面,划出一道温顺到令人心悸的圆弧,轻飘飘地落回手冢的场地中央。
手冢领域!
真田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牙关紧咬,下颌线棱角分明地凸起。那是一种力量被彻底否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惊愕与耻辱。他眼睁睁看着那颗本该撕裂对手防线的“疾风”,温顺地滚过球网,落在手冢触手可及的位置。
手冢甚至没有移动半步。他只是冷静地微调重心,手臂舒展,球拍自下而上,以一个精妙绝伦的切削角度迎向弹起的网球。
嗤——
球拍摩擦网球的声音轻微而刺耳。那颗球离拍后,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令人不安的强烈下旋,几乎是贴着球网顶端掠过。它轻盈地落在真田前场的发球区内,落地时没有弹跳,没有反弹,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只是顺从地贴着粗糙的地面,向前无力地滚动了极小的一段距离,便彻底静止不动。
零式短球。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车流声,单调地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真田僵立在原地,身体保持着微微前倾准备冲刺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愤怒雕塑。他握着球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盘踞的蚯蚓。帽檐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绷紧的、微微抽搐的下颌线条。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15-0。”手冢国光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
真田的脸颊肌肉绷紧,帽檐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侵略如火!”真田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拉成一张满弓,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尽数灌注于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球拍裹挟着毁灭性的风压,悍然下劈!网球化作一团咆哮的火球,带着焚尽八荒的气势,撕裂昏暗,直扑手冢半场中央!
手冢国光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后退半步。面对这足以熔金断铁的“火”,他只是稳稳地扎下马步,双手持拍,迎着那团咆哮的火光,沉稳地向前一推!
嗡——!
空气中响起一声低沉而奇异的共鸣。以手冢为中心,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巨大漩涡瞬间形成。那狂暴的、毁灭性的“火球”,在进入这个无形力场范围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它所有的冲击力和旋转被强行剥离、扭曲、同化!那团毁灭之火,竟被硬生生地拽离了原本的轨迹,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温顺地、毫无反抗之力地,飞向了手冢早已等候在身侧的球拍!
手冢领域!
真田眼睁睁看着自己倾尽全力、带着无尽愤怒的一击,像扑火的飞蛾,主动投入对手的掌控!手冢只是手腕轻抖,一个干净利落的反手斜线,球便如电般穿透真田因震惊而露出的空档,砸在底线死角。
“30-0。”手冢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起伏。
绝望。
这两个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爬上真田弦一郎的心头。他的“风林火山”,他引以为傲、足以横扫同龄人的绝技,在这个名为手冢国光的少年面前,如同孩童挥舞的树枝般可笑。风被平息,火被熄灭,林被洞穿,山……被无视!
“徐如林!”“不动如山!”真田的每一次进攻都倾尽全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肺叶灼痛。然而,无论他如何变招,如何压榨身体最后的潜能,那呼啸的网球一旦飞过球网,进入对方半场,便立刻失去了灵魂,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精准地飞向手冢国光最舒服的击球位置。
手冢的动作始终从容不迫。他如同站在风暴中心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每一次挥拍都简洁到极致,却又精准致命。削球、抽击、放短……所有的基础技术在他手中化为了最致命的武器,无情地撕扯着真田的防线,将他一步步逼向崩溃的悬崖。
最后一球。真田的脚步已经踉跄,视野因为脱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变得模糊。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球勉强地、歪歪扭扭地回击过去。那球软绵无力,飘飘悠悠。
手冢甚至没有移动。他只是站在原地,手臂舒展,球拍迎向那飞来的网球。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演奏乐器。球拍触球的瞬间,手腕轻轻一抖。
一道完美的弧线划破昏暗。网球带着强烈的旋转,轻盈地越过球网,在真田的前场落地。没有弹起,没有向前滚动。它只是原地剧烈地旋转了几圈,然后……彻底静止。如同被钉死在地面上。
零式短球。致命的句点。
死寂。
只有晚风穿过锈蚀铁网的呜咽,和真田弦一郎粗重到极限的喘息。他拄着球拍,单膝跪地,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下颌疯狂滴落,砸在脚下的尘埃里,洇开一小片深色。帽檐的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脸,只能看到汗水浸湿的鬓角和剧烈起伏的肩膀。紧握着球拍的手,指节白得吓人,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爆裂开来。那是一种力量完全耗尽、精神支柱被彻底碾碎的姿态。
“Ga and tch,手冢国光胜。局数6-0。”手冢的声音平静地宣判了结果,如同法官落下冰冷的法槌。
手冢国光收拍,走到网前,目光越过球网,落在那个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剧烈颤抖的黑色身影上。“很精彩的比赛,真田君。”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骄矜。
真田弦一郎没有动。没有抬头,没有回应。他像一尊被暴雨冲刷后濒临崩塌的石像,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不至于彻底瘫倒。那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球场上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