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的周六是校生物竞赛的日子，为了能取得好成绩，整个元旦周氧都在爸爸的监督下安心备考。
元旦后开学第一天大课间，周氧正准备趴在桌子上补觉，她刚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就听见了班主任蒋老师的声音：“周氧，出来一下。”
周氧不敢耽搁，轻轻地跑了出去。
“生物竞赛可能要取消，学校看最近流感太严重了怕传染，可能要推迟到期末考试后。”蒋老师一边读着年级班主任群里的通知一边说道。
周氧有点意外，一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能让全班大片倒下的流感，二是因为生物竞赛竟然会推迟。
但是转念一想也正常，要是没感冒的去考竞赛被同考场传染了，期末考试也会耽误。想到这里周氧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止是生物，化学数学物理竞赛也全部取消了。到时候会统一安排时间重考的，你放心”，蒋老师抬头和蔼地看着周氧，脸上的皱褶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会让你们白准备的。”
“好的老师谢谢您”周氧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老师我生物成绩在班里不算突出的，即使最后没拿奖也没关系，这段时间我学了很多课本之外的知识。”
蒋老师赞赏的眼神都快一泻千里了，他提了提腰间的皮带，勉强勒下去一点自己的啤酒肚：“周氧你的想法非常好，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再看向周氧的眼神有点复杂。
周氧秒懂，表面笑着但是心里一沉：“老师我知道的，我是生物老师家的孩子，我不能给爸爸丢人。”
因为自己是老师家的孩子，自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大家对父亲的看法，所以，自己没有失败的权力。
爸爸是完美主义者，爸爸真的也是这样想的。当一场比赛的直接影响力能波及到不止一个人的时候，输赢就已经不是可以选择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放学路上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的老师，出于是父亲的同事的关系，周氧总是礼貌打招呼。然而她参加竞赛这件事就像“你好”这两个字一样，频繁出现在他们的交流中。
有人说周氧，你爸爸一定给你提供了很多帮助吧。周氧笑着摇头，说爸爸除了帮忙买竞赛指导书以外，什么也没有做。那人不信，说周氧太谦虚了，有个好父亲能帮助自己许多。
又有人问周氧是不是因为爸爸是生物老师才报名的生物竞赛，周氧也摇头，解释道这是班里自己选拔的。那人也不相信，认为班主任肯定是考虑到周氧父亲的缘故，才选了周氧。
周氧自己也想了这个问题很久，从小到大，作为生物名师的女儿，在就读的每一所学校好似都有认识自己的人，他们见到自己时的热情、对自己的帮助，是不是真的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像编程语言里面的强制转换类型，让她不知道他们原本的想法。
周氧为有这样的一个爸爸而骄傲，但是她也希望有人能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她是周氧，而不是某位名师的女儿。
她想作为周氧而生活，一个前面不加定语的周氧。
周氧回到了座位上的时候已经困意全无，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很快恢复心态，继续掏出纸笔做题。这段时间黎缨也感冒了，元旦的时候周氧一大早起床发现黎缨给自己发消息在滨江公园跨年。
画面里面的黎缨鼻子冻得通红，一手捧着奶茶另一手对着屏幕比了颗心。估计是江风太大了，黎缨这位如雄鹰一般的女子也竟倒下了。
周氧盘算着放学后带杯她最爱的椰奶西米露去看看她。
她拿上校卡又出了门，准备去楼层的公用电话机打电话。冬日里课间的走廊因为灌风而没什么人，但是四台公用电话却被占的满满的。
第一台电话机前是个女孩子，满脸泪水情绪不佳。周氧等着打电话给爸爸说晚上晚20分钟回家的事，于是果断选择了第二台。
打电话的是个男生，穿着一件灰色加绒卫衣没穿外套，倒不像怕冷的人。侧脸线条锋利，没站直，身体重心偏向了左脚。拿着电话的左手骨节分明细长，露出来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右手插兜，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知道了，他回来就回来，嗯...”，然后是持续了几秒的沉默。
忽然男生笑了一下，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您自己注意就行，我挂了快上课了。”
魏之城果断挂电话拔卡，一回头看见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处排着队的周氧。
女孩戴着羽绒服帽子，帽子很大，帽檐上的毛领快遮住女孩的大半张脸。两只手全部缩进了袖子里，看起来很怕冷。
头微微侧着，眼神却有点飘远。
“我打完了”魏之城从周氧身边经过时轻声提醒了一句，不然不知道这傻姑娘要发呆多久。周氧听着从头顶上飘来的声音后终于回过神，当她想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看见对方留下的离去的背影。
她收回目光，快速地给爸爸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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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晚自习回到家，魏之城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男人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看着他。
两双相似的眼睛，就这样对视了快十秒。
最终还是男人先开了口：“好久没回来了，最近学习还忙吗？”
“嗯，快期末了在复习。”魏之城弯腰换鞋，然后顺手把钥匙挂在墙上。
然后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忙不用回来的。”魏之城开口，神色深沉，望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他还是收回了即将脱缰的烦躁，抬脚回卧室。
“阿城。”魏江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恳求。
魏之城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静静听着。
自从父亲升职去宁城工作后就很少回家，这也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父亲又如小时候这般喊他。
“高考往宁城考吧，考国科大。爸爸在那边已经稳定了，可以把你们都接来了。”
魏之城没说话。
“我和公司申请了调回余川这边分公司一年，你高三我就可以照顾你们了。”
“不需要了。”魏之城面上没有波动，很快他又补了一句：“我想妈也不需要了。”
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带上了门。
客厅里只留下魏江一个人，心疼得像裂开了一样。
卧室里，魏之城维持着关门的姿势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几声杂音才让他缓过神来。
他把书包卸下，坐到了座位上打开了书桌左下角的抽屉。
抽屉的最里侧放着一支书签，上面写着国科大的校训。书签下是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五岁的小男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搂着妈妈，一家三口笑得很甜。
2008年8月，魏爸爸刚晋升的那一年，全家来宁城旅游。在国科大门口的纪念品店里，买下了这书签。
当时魏之城以为，爸爸会很快回来。没想到，一去就是十三年。
一边是觥筹交错，另一边是寂静长夜。
魏之城觉得，从原来天天给爸爸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再到后面只有过年才会互相问候，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年的事情。
他们成了外人眼里的富裕家庭。
原来的楼房变成了大平层，却没有了以前三室一厅的温馨。
十二岁那年小升初，魏之城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魏江知道了很高兴，给他用自己的名字办了张卡。
相比于电话那头自豪又骄傲的父亲，那个时候的魏之城只觉得讽刺又寒心。
所以这么多年从查过余额，想来应该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他讨厌父亲为了工作而渐渐淡去和家人的联系。
这在他看来，像是一种无法界定性质的背叛。尤其是发现母亲深夜失眠叹息时，他觉得母亲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是讨厌父亲的失联的。
那种漫长又无目的的等待。
魏之城收回书签和照片，从书架上抽出日记本，打开到第二页。
2020.1.3 阴
他回来了。
可我们回不去了。
写完后他合上日记本打开练习册做题，写完了一道物理选择题后魏之城又重新打开日记本。
然后重重划去刚刚写的几行内容。
那些悲观的情绪，不应该再困住自己了，也不值得被记录。
在划去的内容下方，魏之城思索片刻后提笔：
2020.1.3 阴
今天课间打完电话后看见周氧了。
很巧，她今天羽绒服里面穿的卫衣，也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