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情况危机,若不跟随着出城难免会生出点状况,这件事将两家人都弄得人心惶惶,张兰咬了咬唇想张口求人,却被陶德明抓着动弹不得,她怨恨地推了一把陶德明,只道:“孬种,我们都要死了你还拉不下脸皮!”
范巧圆立马拉着范伯母的衣袖求道:“爹爹,娘亲,就帮帮乐儿吧,出了城就好了!”
范伯母面露难色,看了眼范掌柜。
范掌柜摇了摇头拒绝这次请求,众人神色都黯淡了下来。
又听他沉声道:“你们今天就得走。”
陶乐连忙抬起来头,面露疑惑,现在正是那边寻人寻得最紧的时候,他们怎么走得了?
“我找了个镖头今日押送箱子先行出发,你们一会便跟着他们走吧。”
陶德明听此连忙感谢,范巧圆还想说些什么被范伯母压着手,冷脸阻止。
范家能为陶家做到此种地步已然是仁至义尽。
陶乐神色动容,连忙跪在地上道:“范伯伯,范伯母,你们的恩情陶家不敢忘怀,现下危难当头,陶家实在无以为报,若渡过此次危难,后日若有能用得上陶家的地方,陶家定当全力以赴。”
陶家其余人听此也纷纷跪在地上,范巧圆立马急得来搀扶陶乐,泪珠子顺着脸庞直直往下砸。
“做什么呢!你不许这样!给我起来!”
范掌柜沉着脸不顾范巧圆反抗,差人将范巧圆带走,他对着陶德明道:“你们最好别回去了。”
陶德明面色悲伤,“可若是不回,我们又能去哪儿?”
张兰也连忙点头。
范伯母道:“你们现下不是赚了些银钱吗?找个远离此处之地,重新安住下才是最要紧的,最好以后都别回来了。”
转眼天慢慢暗了下来,镖头一伙人来抬行李上车,范掌柜将其拉到一旁,勾肩搭背地塞了些银两。
那掌柜回头眼睛在陶家人身上轱辘转,定在还在傻乐呵的陶瞻身上,点头道好。
他打开了几个箱子,让陶家人躺进去,几人纷纷面露疑惑之色。听他解释后才知道,原来城门已经封锁严查,说是要抓火烧谢家的贼人。
陶乐心中闷气,这不就是贼喊捉贼!
一家人都分开躺到了箱子里,被压到最下面,好在这个箱子有个孔,不然就要憋死了。
陶乐身形瘦小,与陶真一同缩在一个箱子里,只见她面色难看,想到她已经很久都不说话了。
她拍了拍陶真的手,陶真却将手缩远了些,陶乐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只听她低声道:“都怪你。若不是你非得酿这个酒,非得上山打水,我们家就不会变成这样。”
陶乐悬在半空的手僵硬了一瞬,手指微微缩在一起,缓慢将手臂回收抱在腿前。
“若你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不去做这些名堂。我们家便不会惹上不该惹的事,被人追杀四处逃亡,现在连家都不能回了。”
陶乐紧紧抿唇不语,沉默地听着妹妹幽怨声徐徐。
“我本来相看了一户好人家,未来日子本该顺遂,却出了这档子事。”
陶真越说越委屈,话语中带着抽泣。
“对不起。”
陶乐垂着眼帘,一束微光从一指大的洞孔射进来,灰尘在空气中飞舞,车轱辘在地上打着转,箱子里的两人摇摇晃晃,她轻声开口让对方顿时收了声。
陶真有些错愕抬头,对面的陶乐面色黯淡,紧抿着唇不语,那句话像是幻听一般似有若无。
陶真轻哼了一声,声音糯糯带着鼻腔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她边说边看着陶乐,只见陶乐仍旧眼眸黑沉,从来都一直勾着的嘴角终于没有了那令她厌恶的弧度。
以前向来坚强懂事又温柔的长姐,好似什么事都进不了她心里的长姐,现在像是焉了的稻谷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陶真张了张嘴,又梗着嗓子发不出声,她低头默默伸手扣了扣新鞋上的蝴蝶,这是前日才买的,这几日恨不得睡觉都穿着睡,但因为今日的奔波,鞋子有些脏了。
箱子里只有车轱辘碾过石头后导致东西碰撞的闷响。
陶真忽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声,吓得她浑身僵硬,她微微抬眼悄悄看过去,只看得见干枯泛黄的头顶。
她扣着蝴蝶的手控制不住用力了些,险些将蝴蝶扣了下来,手转而抓着裙角,入手一片柔软,这也是新买的,她从未有过粉色的裙子,央求了许久,张兰才出钱买下。
这几日一家人从未这般开怀过,几乎每日每时人人皆是开怀大笑。
往日家里三天两头大吵大闹,但这几日却相互让着,打闹着,像是梦一样,就连娘亲对她都温柔呵护了许多。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陶乐非要酿酒,非要赚钱,女子只需要嫁给爱她的夫家,相夫教子做个好妻子,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原来不贫困的日子,家里是这么幸福。
她声音有些僵硬着道:“那穷乡僻壤的破村子也没什么可回的。我们现在这么有钱,那个什么好人家,现在已经配不上我了。”
“听说汴京很美,里面都是有钱人,我们直接去汴京住下。”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那什么谢小郎那种公子爷不也遍地都是,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
说着说着就听对面肩膀颤抖了起来,她还以为自己提到了谢珏让陶乐哭得更厉害了,只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不,不是,比他好的多得去了。”
只听淅淅沥沥难掩的笑声从那颗一直埋着的脑袋里传出来,陶真终于明白了,对面这人那儿是难过得发抖,明明是在嘲笑她!
那人收敛了笑声,但颤抖的肩膀却停不下来。
她气得忘记了自己还缩在箱子里,猛得抬头撞到了箱子顶部,发出闷响,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叫出声。
好在陶乐手快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只听外面有人严声道:“什么声音?”
守城官兵拿着一叠画像,抬脚将箱子提得砰砰作响,顿时吓得她双目瞪大,面色发白。
“对不住,对不住,箱子没放稳,方才撞了一下掉下来了。”
镖头谄媚的声音隔着箱子模模糊糊,黑暗中陶乐神色紧张,眼睛紧紧盯着那手指大的洞孔,忽然伸手将叠在头上的丝滑拉下将洞孔挡了个严实。
从洞口看不见里面,官兵直起身子将箱子踢得震动,对镖头道:“打开。”
忽然一双手紧紧抓着陶乐,指甲陷入肉中刺痛,她回握后发觉对方的手心湿润。
“这...官爷,里面是东家家中小女郎的私物,若是打开了恐怕东家会怪罪。”
“废话这么多作甚!打开!”
“是是是。”
啪嗒一声箱子被打开了,
各色衣裙整齐叠放在箱子里面,官兵用佩剑在上面挑来挑去,镖头连忙道:“官爷,货物不可乱翻啊!到时候东家怪罪下来不给我们银钱的!您别为难我们了!”
那官兵却是不听,将箱子里翻得一团乱,忽然眼中一闪,又道:“有暗层?你敢捉弄老子。”
佩剑将暗层砸得砰砰作响,他道:“将他抓起来!私藏逃犯,同罪并罚!”
镖队一行人连忙被人按在地上,只听镖头大喊道:“箱子有两层本就寻常,官爷你怎可随意就将杀头之祸按在我们头上!我们只不过行商糊口罢了!你这是草芥人命!”
噌一身锐响,听得众人惊呼,那官兵将剑抽出压在镖头肩上,阴狠道:“再给我多嘴,我现在就剁了你。”
他摇头示意下属,“去,打开。”
“官爷,东家千叮万嘱,说那里面装的是女子私物,不能这般乱翻啊!”
忽然那官兵猛踹镖头胸脯,将他踹得倒地不起,佩剑高举着道:“阻碍官府查案,私藏逃犯,当场处刑!”
剑正要落下,忽然破空声响来,噗嗤一声利箭直直刺入官兵手臂,箭头又从手臂另一头穿出,将官兵射得歪倒在地。
其余官兵如临大敌,纷纷对着城门外抽刀举盾,只见远处一阵沙尘越来越近,马上那人人高马大,一身朱色官服。
来人拉绳立马,旋身下马,行走时腰间银鱼袋摇摇晃晃。
“是安抚使!”
众人连忙放下武器,安抚使无视众人直径走向那名在地上痛呼的官兵,神色严肃愤怒道:“何人许你动用私刑!来人,将其压下去,待我问审!”
他转头将镖头扶起问候,镖头连忙对其表示感激,正要离去却被叫住了脚步。
只见安抚使面色庄严肃穆,指着陶乐所在的箱子道:“虽那人行事不妥,但这箱子还需查看,望镖头见谅。”
指挥一名官兵上前打开暗层,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女子亵衣,开箱子的官兵年纪轻,看着脸色有些微红,连忙将箱子关了起来。
转头道:“大人,...里面没有什么。”
安抚使也看见了,点着头让人放行。
陶乐终于松了口气,箱子里闷热得她出了一身汗,松开与陶真互相抓着的手,都不知手中的汗是她还是陶真的了。
一行人摇摇晃晃到了岔路,镖头装作修整,让人四处探查,将几人放了出来。
大家皆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因为顺利逃离,欣喜地抱成一团。
陶乐摸索着行囊,拿出银钱塞进镖头手中,虽然范家已经给过额外的钱了,但镖头方才危机下都没有卖出他们,陶乐对此感激不尽。
镖头行走四方,什么事没有见过。他本不愿走这趟浑水,但看到他们个个老实可怜,陶瞻年纪又与他的孩子相仿,心里触动下便答应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赶紧走吧,别再回来了。离开苏县,离开江州,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见众人面色迷茫,他道:“你们在其他地方就没个亲戚什么的?去投靠他们吧。”
陶德明是个无父无母的,张兰家又是那个德行,过去定会把他们的银钱吃抹干净还将人赶走,哪有什么可投靠的亲戚。
一家人只能如四处飘荡的柳絮,风吹到哪儿就落到哪儿。想到这里,个个愁眉苦脸起来。
陶乐将镖头送走,回来看到众人唉声叹气,走过去将行囊全部背在背上,高声道:“怎么没处去了?去居州!”
张兰道:“疯了不成?这里到居州千里路呢!”
几人皆是摇头拒绝,陶乐道:“范家走了,陶家也没了,我们身上的银钱迟早要用干净。”
“去了居州,我进官窖园每月都有工钱。我打听过了,居州不比江州繁华,我们这些钱过去还能买套大宅子,开个小铺子。”
“左右不过重头再来罢了,我们活得好好的,四肢健全,有什么可怕的!”
陶乐耳边乱飞的发丝挡不住她眸中的神采奕奕,她看着自己安在的家人们,心中涌出无法言说的动力。
“路这么远,若是遇了贼,我们如何打得过?”张兰仍旧苦着脸。
陶德明不语,默默起身将行囊都背在肩上,手里握着陶乐买来的镰刀。
“你这么看不起你男人?”
他拉起张兰,任由她瘫在怀里,对着还坐在地上的陶真和陶瞻道:“走,去居州!买房子,开铺子!”
“给瞻儿找个好学堂,给真儿找个字画先生。”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是事儿。”
*
苏县府衙内,安抚使坐于正堂之上,沉着脸看交上来的状书。
他看向漕司道:“你说是陶家之人伙同那逃跑的山贼放火烧了谢府,犯罪缘由是什么?”
漕司道:“回禀大人,下官抓了那逃跑的山贼,是他亲口承认的。”
“那山贼在何处?”
“大人,山贼与谢珏郎君缠打时伤势过重,已经去了,只留下了这纸罪状。”
安抚使冷哼一声,“那看来还真是巧了,一个人证都没了?”
漕司道:“大人,陶家犯下此等滔天之罪,已经引起众怒,还请大人立马差人通知各路各州,将其一伙人抓捕归案。”
“急什么,你不是说人还在苏县躲藏吗?”安抚使将状书合上,随手放在一边,“谢家人可安葬?”
“未曾,此刻还在殓房。”
安抚使道:“仵作可有验尸?”
“这...”
安抚使冷眼一扫,道:“漕司这般急切?连基本的规矩流程都不顾了?”
漕司连忙道:“并不是下臣不顾,实在是情况紧急。谢大人于我有恩,若不赶紧抓了那陶家人,让其逍遥法外,我心难安!”
安抚使沉着脸看向他道:“你最好如此。”
“叫仵作去殓房。”
“是。”
见漕司出去后,他站起身往外走,抬手示意一个不起眼的衙役过来,低声道:“我带来的那仵作应该还在城外驿站,你去将人接来,记得不要声张。”
他拉住那个衙役,又道:“那个姓桃的小娘子身后有个乞丐随行,你去的时候他们若还在,就将其抓起来。”
衙役脸上疑惑,只见安抚使道:“我见他眼熟,与两年前王家之案那个逃匿的死刑犯有些相似,但当时情况紧急,只不过匆匆看了一眼。”
衙役立马严肃了脸,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