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父态度有所软化,宋燃黎歪过身子,头靠在时鸣胳膊上,“徒儿知道师父担心我,徒儿保证,下回定谨遵师父嘱咐,不让师父担心!”
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时鸣是一个字不信。
无他,这样的保证,她已经从徒弟口中听过不知多少遍了。
“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除了这次我不在宗门,我哪一个‘下回’没在弟子比试台上抓到你?”
时鸣常年跟药草打交道,身上衣服也不免染上药香。
浅淡药香钻进鼻腔,宋燃黎心都静了,她额头蹭了下师父衣袖,嘴角弯弯,“下回,一定,一定。”
仗着师父疼自己,恃宠而骄地立着遥遥无期的承诺。
时鸣缓声叹道:“你呀。”
也得亏弟子比试是十年一回,等到下一次弟子比试,她应该也能找到治她徒弟“怪病”的法子了吧。
修仙界与凡界不同,像时鸣这类的宗门长老,几百年一过,样貌都还是年轻的,更别提时鸣医术高明,驻颜有方。
生着一张娃娃脸的时鸣,每回生气,都没什么威慑力,再加上容易对爱徒心软的毛病,爱徒随意撒个小娇,说一两句好话,堵在心口的气就消了。
像往常一样,时鸣伸出没被挽住的手,想去摸摸自家徒弟的脑袋,可这头发丝还没碰着,自家徒弟却猛地抬起头。
“等等!”
宋燃黎瞪大了眼,瞳孔里俱是惊异,连抓着时鸣胳膊的力道都不自觉大了些。
“师父,你方才说,方才说...”
她顿住,略有点失神。
时鸣不明所以,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
目光触及到师父手上,宋燃黎脑中快速闪过些画面,忽地握住时鸣的手。
暖意传来。
是啊,师父的手平时都是暖暖的。
宋燃黎胸腔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师父回来时,是看见我,躺在床榻上?”
怪病发作时,她受痛楚折磨,对外界发生什么一概不知,只记得那人的手好冷。
或是,师父当时是用了什么术法?
时鸣愣了下,“是呀。”
她移开徒弟的手,不顾徒弟的愕然,拿走木茶几上的丹药瓶,回到桌前,收拾丹药。
宋燃黎从座椅上站起,“师父,那日我扯到伤口引起‘怪病’,是在门前。如果不是师父把我带进屋...”
“是徐师侄发现了你,送你进屋的。”
话还没说完,时鸣就知徒弟要问什么,率先答了她疑惑。
“怎么会?”宋燃黎着急走到,忙着摆弄丹药的时鸣身旁,“那时候,徐师兄应该在比试才是。”
第一日的内门弟子比试,并非一场一场来的,是两三场同时进行。
凑巧的是,她与江照愿比试时,徐霄知也在比试。
“哐当!”
时鸣没拿稳丹药瓶,精致小巧的丹药瓶撞落在桌上。
“师父...”
“咻——”
宋燃黎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去。
一只纸鹤飞进来,绕过她,到师父面前。
灵力闪过,纸鹤化为一张符纸,停在半空飘飘荡荡。
“时鸣长老,宗主有请。”
是来自宗主殿小弟子的传音。
音落,符纸瞬间消散成烟。
“看来宗主有事相商。”时鸣把丹药瓶塞进宋燃黎手里,“我去一趟宗主殿,小徒儿你好生休息,别乱跑着凉!”
还不待徒弟有何反应,时鸣就已经到门口了。
宋燃黎眨了眨眼,门口已是没影子了。
低头看看手里的药瓶,重新放回桌上,顺便扶正倒下的那些丹药瓶。
这里面装的丹药都是师父专门给她炼制的。
“师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戳戳冰凉又溢着灵气的丹药瓶,宋燃黎清眸一亮,“要不,我去问问徐师兄?”
修仙界正值雪季,雪说下就下,下得恣意。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粒子,天地间犹如一幅苍白的画卷。
宋燃黎撑着伞,身上披了件黑色厚重披风,披风下的衣裳红火鲜艳,丝绸般的墨发簪了支金制步摇,花朵样式的,上面的金质流苏随风晃荡。
她此刻神情专注,乌发红唇,如同生在雪地里的一株明艳花。
前方院门敞着的地方,就是徐师兄所住的屋子。
“师兄应该在里面吧。”
宋燃黎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又整理了下衣袖。
来之前,她在梳妆镜前捯饬许久,一路寒风加雪,衣服妆发都没乱。
很好。
她心下窃喜,正准备抬脚。
“师妹。”
身后十步开外,沉稳又耳熟的男声喊住她。
宋燃黎方才沉浸在要见师兄的喜悦里,竟连后边来了人都没发现。
她惊喜回头,“徐…”
乍然看到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师兄”两个字卡在了喉咙处。
徐霄知也撑了把伞,伞面朝他身侧之人倾斜,为防有雪落在他身侧之人身上。
而他身侧之人,竟是——江照愿。
江照愿的手正搭在徐霄知手臂上。
胸口冷不防被人泼了盆冷水,宋燃黎愣在原地,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徐霄知眉头轻皱,“师妹是有何事?”
听到询问,宋燃黎终于把视线从徐霄知手臂上移开,她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无事。”
徐霄知却道:“师姑不在这里,应当是和师父一样,被宗主召去了。”
他师父与宋燃黎的师父原本是同门师兄妹,如今都成了苍虚宗长老。作为宗门长老,常会被宗主请去谈议宗门事务。
他这个师妹以前常会来这里寻师姑,估摸醒来没见到师姑,因而会来这里寻人。
宋燃黎垂下眼眸,“好,多谢师兄告知,我就先回去了。”
她走过徐霄知时,徐霄知喊了她一声,“师妹。”
宋燃黎停下脚步,抬头,带着一点期盼的眼眸直直看进徐霄知眼里。
徐霄知问:“身子状况如何了?可还好?”
宋燃黎眼眸“咻”地亮起,“师兄是知晓我这两日又…”
碍于有其余人在场,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得知她“怪病”的,只有她师父和徐师兄。
徐霄知点头默认,“多听师姑的话,好生休息。”
宋燃黎扬起笑,“我会的,师兄。”
宋燃黎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转过身。
她想再确认一下,“师兄,两日前,可是去了内门弟子比试?”
徐霄知没有回头,身形站得笔直,“正好有事耽搁,未去。”
得到回答,宋燃黎眉眼弯弯,“多谢师兄。”
如此说来,两日前及时发现她倒在门前的人,正是徐师兄。
宋燃黎撑好伞,一步步走下台阶。
江照愿看着这两百年的,且修为灵力早落她下风的“宿敌”身影彻底消失,她收回搭在徐霄知手臂上的手。
“徐霄知,此事过后,你的人情我便是还清了。”
曾在秘境遭过贼人偷袭,徐霄知帮了她一把,那之后,她就欠了徐霄知一个人情。
外边的雪有下大的趋势。
淡蓝色灵力挥过,手指掐了个法诀,江照愿手中出现了一把伞,她走出伞底下,与徐霄知拉开几步距离,自己打起伞。
江照愿望向“宿敌”离开的方向,眼里透着不解,“我还是不明白,她这般心悦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
宗门里都知,宋燃黎心悦徐霄知,至于徐霄知...
有传言说他只当宋燃黎为师妹,又有传言说他与宋燃黎两心相悦。
“心,悦。”徐霄知低声念了这两个字,而后冷笑一声,猛抓紧伞柄,厉声,“她心悦我,我便同样要心悦她吗?”
江照愿被反问得面色微滞,“抱歉,今日是我多嘴一句。”
“我会按你所说帮你。”她踏步离开。
徐霄知收了伞,走进屋内,关紧了门。
宋燃黎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
路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浅浅露出她一路走来的脚印。
她神色恹恹,走到右前方的台阶旁,把油纸伞放于一边,走上两层台阶,长长披风充当坐垫,坐下。
“师兄好似心悦江照愿。”
宋燃黎左手横摆在双腿上,右手手肘撑着左手手背,右手托着微冰的脸颊,视线飘向远处。
“好似…”她眸色黯淡无光,眼前闪过那两人情投意合的那一幕,“不止是好似…”
排排高大茂密,有雪做点缀的树丛完全遮掉了台阶上宋燃黎的身影。
“嘎吱——”
另一边的木门被推开,走出来两个扛着扫帚的弟子,扫帚清扫雪地,发出“刷刷”声。
不过片刻,两弟子就闲不住聊起来。
“哎,你方才看到了吗?江师姐和徐师兄同撑一把伞,两人还挨得如此之近!”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下着雪呢,没带伞同撑一把不是很寻常吗?”
一人埋头继续扫雪,另一人扫把抵在地面,手肘支在把杆上,满脸八卦。
“那可不寻常!你可不知道,昨日,江师姐内门弟子比试得了第一,徐师兄还特地来看江师姐比试呢,两个人动作亲近,分明是互有情愫的样子。郎才女貌,好不登对!修为灵力还都是一等一的,这对要是能成道侣,我同意!”
“你看错人了吧?徐师兄和宋师姐可是两情相悦啊。”
“你哪里听来的?徐师兄根本不喜欢宋燃黎,只是师妹而已。”
“不会吧,宋师姐可是追着徐…”
那两个弟子后面又说了什么,宋燃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连伞都没拿,就猛站起身,运起灵力,身影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两个弟子听到动静,停下说话声,面面相觑,跑到树丛边上,拨开往外一瞧,只瞧见台阶旁随寒风滚动的油纸伞,以及远处一个越来越远的黑影点子。
徐霄知拆下佩剑上的剑穗,剑穗中间有一颗红色艳极的珠子,而流苏溢着淡淡金丝般的光芒。
“师兄!师兄!你在吗?!”
声音隐隐约约从紧闭的门外,穿过院子,飘进屋里。
修炼之人的耳力不差,更别提徐霄知这类修炼奇才。
他不紧不慢地把剑穗放进剑穗匣中,动作从容。
“师兄!师兄…”
宋燃黎使劲拍打着木门,声音泄露出一声哽咽。
她停下拍门的动作,仰头深呼吸了下,而后又抬手,小心翼翼地轻敲了敲门。
“师兄,可…可否出来见我一面?”
“我有话想问师兄。”
宋燃黎再想敲门时,木门从里面被拉开。
对上门边冷峻的目光,宋燃黎闷闷的胸口乍然被刺了下,她喃道:“师兄。”
徐霄知面容生得好看,俊逸非凡,但冷着脸的时候,也无人敢接近。
看到眼眶泛红的师妹,徐霄知眼瞳缩了缩,他到底没狠下心,只转过身,“进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