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们玩累了,你推我搡地回到自家长辈身边。
拂华招手让司卿玄过来认人,司卿玄面上恭敬有礼地见过各家掌权人,心下忆起前世事发后各家的态度。
百花门响应号召时十分愤慨,一口一个歼灭魔族,后期要围剿了倒是跑得没影了。
浮宁寺只会一句“苍生为重”,说天下大乱危及苍生,举寺出动去俗世济民救难,等别人去请他们一起围剿魔域,寺里就剩下几个清扫落叶的小沙弥。
药王谷谷主是他大舅,得知他就是自家妹妹与魔尊之子还被指认杀害师祖后,捶胸痛哭,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哀嚎家门不幸,谁喊都不出来。
在场没几家是围剿真正出力多的。
司卿玄乐了,这是把所有划水摸鱼的门派都请来了。
司卿玄往人群中一站像个香馍馍,长辈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氛围其乐融融,与他年少时别无二异。
直到他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
“晚辈拜见各位掌门长老,遇事耽搁,还望各位见谅。”
语气轻缓,却与太微元尊的温和不同,像是有人拿砂纸在喉间的骨头上打磨,听久了只觉得嘈杂刺耳。
司卿玄眼里的温度瞬间冷到极点,他永远不会认错这个声音——宋无意。
造成他父亲身死的元凶之一。
此人曾是幻月门掌门,修为不高,看似正人君子,实则阴毒狠辣,记恨魔族久矣,因着自己修为不高,便挑唆其他门派设计杀死他父亲,在司卿玄逐个清算时跑到天衍山地界寻求庇护才逃过一劫。
司卿玄几乎要把掌心攥出血来,才勉强压下心中杀意。
他闭了闭眼,转身看去。
蓦地一愣。
拂华刚才分明在他左侧,现在却站在他前方,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宋无意衣袍穿戴的整整齐齐,玉冠将发丝尽数绾好,衣领把脖颈包得严严实实。
宋无意笑着挨个问好,行至拂华等人面前,拱手行礼:“晚辈见过青溟君、严掌门、南宫长老。”
拂华一个眼神没给宋无意,南宫越鼻腔“哼”了一句算作应答。
严殊深知这两人脾性,开口给了宋无意这个面子:“宋掌门,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宋无意大老远就注意到站在拂华身边的司卿玄,道:“齐小友一表人才,还是青溟君会收弟子啊。”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幻月门被司卿玄屠尽一事历历在目,这话从宋无意嘴里说出来,竟听不出丝毫夸赞的意思。
拂华还是没搭理宋无意,后者险些挂不住笑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今夜云阁主摆曲水流觞,诚邀各位前来,晚辈还要监督宴席的场地布置,先失陪了。”
说罢匆匆离去,一刻不想多待。
司卿玄走到云汀边上抱过煤球,从他手里拿了一把瓜子嗑,闲聊道:“这个人被称作掌门,怎么在你家做事?”
“宋无意啊,我家客卿。”云汀费了点劲从记忆里找出这个名字,“他以前的门派叫幻月门,后来被魔尊屠门,就来投奔我家了,我家客卿招的多,不缺一口饭吃,听说他在客卿里混的风生水起,我家举办的大大小小的活动他每次必定到场。”
司卿玄吐出一粒苦涩的瓜子仁,道:“你家收集的东西多,下次记得事先筛选一下,这种坏的直接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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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侍女们在溪边提灯点亮一盏盏花灯,花灯绕着圈飞向高空,亮如白昼。
众人依次落座,云汀没坐他爹身边,命人在司卿玄旁边多添了一桌,美名其曰要和青溟君靠近些。
云烟阁举办的曲水流觞不似凡间的饮酒作诗,而是分为白玉杯与黑陶杯,拿到黑陶杯的人饮下杯中酒,可以命令拿到白玉杯的人做一件事,事后要赠予其一件法器。
云汀眉飞色舞道:“这可好玩了,以前我常常和家里兄弟姐妹玩这个,我拿到黑陶杯的次数最多。”
他扯了扯司卿玄,兴奋道:“快看,盏托来了!”
司卿玄顺着云汀指的方向看去,盛有白玉杯的盏托率先被放下,漂到在宋无意面前打转,黑陶杯的盏托与白玉杯轻撞,继续向前漂,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停在了司卿玄面前。
宋无意轻松的笑意一敛。
云汀道:“看不出来,运气挺好,肯定是坐我旁边的缘故。”
司卿玄意味不明道:“是啊,多亏云公子了。”
他托起黑陶杯,朝宋无意方向遥遥一举,一口饮尽。
司卿玄其实不太会饮酒,云烟阁的酒水辛辣,他强压下想咳的冲动,眼中漫上水雾,潋滟生光,惹得在座一众小辈红了脸。
拂华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搭在案上的手绷起青筋。
司卿玄从戒子里取出一枚追影镖,道:“既然要玩,就玩点有意思的。”
他对云汀道:“云公子,劳烦借我两块可移动的靶子。”
云汀来了兴致,拍拍手让侍女抬移动靶上来,按司卿玄的要求一前一后摆放。
司卿玄又道:“还请宋掌门站在两面靶子中间。”
宋无意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眼下众人兴致被司卿玄勾起,他骑虎难下,只得站到靶子中间,道:“齐小友这是何意?”
司卿玄把玩手中的追影镖,道:“追影镖在无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定会飞满一个来回,我要展示的,就是在不伤到宋掌门的前提下,让它一个来回内扎中两块靶子中心。”
宋无意笑意全无,声音略带颤抖:“齐小友不若换个法子......”
司卿玄道:“宋掌门这是不相信我吗?”
“不,只是......”
“既然宋掌门没有异议,那就开始吧。”南宫越凉凉出声。
司卿玄朝宋无意笑了笑,背过身去,竟是要反手扔镖。
宋无意脖子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只期望司卿玄千万别手抖扔偏,不料靶子两回从他眼前过,司卿玄仍保持着举镖的动作。
宋无意悬着的心刚一松,以为司卿玄是临场露怯,反悔了。
下一刻,锋利的寒光毫无预兆地飞向他。
宋无意瞳孔骤缩,耳边听得寒刃穿木而过的声音,那抹银色再次擦过他耳畔,精准钉在他身前的靶子上。
正中红心。
座下发出一片叫好声,皆夸司卿玄准头好。
但宋无意觉得,刚刚有一瞬间,那枚飞镖是瞄准他喉咙的。
司卿玄拔出飞镖,递给宋无意,笑的人畜无害:“宋掌门,给。”
宋无意差点没接稳飞镖,回座待了一会,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场。
他身边人稀奇道:“以往宋兄都要饮酒到散场的,今日回的这样早。”
宋无意没管旁人怎样说道他的,阴沉着脸快步回到住所,甩上院门。
侍从迎上来,问:“宋掌门,您......”
“滚!”宋无意一把把侍从甩出去。
侍从后背狠狠撞上墙壁,他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离开院子。
宋无意气到浑身颤抖,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了。
拂华,司卿玄。
现在又来个齐恒!他是和他们岁寒山的人犯冲吗?!
幸好司卿玄死了,死透了。
宋无意突然抽风一般,喉咙里滚出嘶哑难听的笑,他猛地拽开自己的衣领,脖颈上赫然是一条从下颚横贯左肩的狰狞伤疤。
他抚着这条险些将他劈成两半的伤口,面上流露出浓浓恨意。
那个浓云如墨的雨夜,萦绕他心头多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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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掉魔尊司远当日,宋无意兴奋的整夜未眠,他知道自己这步棋下对了,盯着神志不清的司卿玄,司远就会主动上钩,纵使他是渡劫期大能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走入他设下的圈套。
所谓魔尊,为护妻子被同族夺去大半势力,后来为护儿子甘愿赴死,世上怎么有如此令人发笑之事!
宋无意恶狠狠地想,耽于俗世情爱都能修炼到渡劫期,凭什么他宋无意不能!等他把司卿玄拿下,魔域就是他囊中之物,届时任旁人什么修为,都得高看他一眼。
宋无意精心构思着他接下来的计划,可比构思计划更快的是司卿玄的复仇。
他在书房描绘要设下陷阱的地图时,门中弟子突然闯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宋无意不悦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弟子颤的不成样子,声音满是绝望:“不好了掌门,司卿玄、司卿玄闯上来了!”
宋无意手中笔惊落,他揪起弟子的领子,怒骂道:”谁准你胡言乱语的!司卿玄神志不清的怎么可能闯进来!”
弟子道:“是真的!司卿玄前些日子把参与围杀魔尊的门派尽数血洗,咱们幻月门就是最后一家!”
宋无意扶住桌案才没让自己滑落下去,他已顾不得维持自己的掌门形象,吼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知我,一群废物!”
“是您说要闭门有要事,不许我们打扰您的......”
宋无意气急攻心,直接掐断弟子的喉咙,顾不得整理衣袍,推门跑向通往山下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