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天际,仿佛下一刻,那积蓄的磅礴便要倾涌而下。
兵刃相接的锐响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宋无意身后,他在树林里飞速穿梭,半点不敢放慢脚步。
宋无意没有丝毫犹豫地扯下腰上的令牌,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
幻月门每个弟子进门时都会发这样一枚令牌,宋无意严令他们不得取下,就是为了防止突发情况。这枚令牌滴入持有者的血,就会与持有者的生死绑定,令牌碎,则持有者死,而宋无意手中这枚是母令,可以操纵所有令牌。
宋无意五指发力,令牌当即四分五裂,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天边炸开,铁锈味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烈袭来。
有温热淅淅沥沥地滴落他脸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或许是雨,亦或是血。
宋无意仰起头,放声狂笑:“司卿玄!我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得接好了!”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得了天道垂怜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股掌之间!
宋无意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山脚,区区一个幻月门罢了,等他拿下魔域,要几个有几个。
宋无意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前往天衍山地界,司卿玄本事再大也不敢在两个渡劫期的地盘造次。
他避开所有大道,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走,而司卿玄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眼看临近燕州,宋无意才敢稍松一口气,这么连日连夜的赶路,他早已身心俱疲,山岭荒芜,找不到一处水源,幸而前方终于瞧见一家破旧的客栈,暂时能给他喝口水的时间。
宋无意用灵识探查客栈,确认里面没人后,才敢推门进去。
客栈经久未修,已然荒废,宋无意随意扯了条椅子,顾不得上面有灰,坐下喘气。
外头雨势未歇,隐有渐大趋势,偶尔伴有轰鸣雷声。
宋无意歇息的差不多,甩了甩湿透的袖袍,起身寻找客栈的水源,最终在后院院中发现了一个爬满青苔的水缸。
宋无意喜出望外,拨开缸口覆着的青苔,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喝起水。
他实在是太渴了,整个头都要埋进缸里。
幸好这家客栈有水,能解他口干舌燥,就是破烂了点,住不了人。
住不了人……那为什么缸里会有水?
宋无意刹那遍体生寒,捧着水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极其僵硬的一点点抬起头,后颈贴上了一抹冰冷,如同毒蛇的蛇信子。
一道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
“宋掌门,别来无恙啊。”
宋无意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自己被司卿玄狠狠掼在缸上,水缸的碎片扎进他的四肢,剧痛席卷全身,他才回过神。
血液混着缸里的污水糊了宋无意满脸,透过交织的血雾,他看见了来人。
司卿玄还是那副常年不变的蓝袍,但已不是天衍山弟子样式。
宋无意知道司卿玄以前人缘很好,修真界口口相传的天之骄子,百年便至半步渡劫,继太微元尊和青溟君后第三个有望飞升的人选,却没有一点架子,对修为不如他的长辈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正如现在一般。
面带微笑地伸手来扶他,似是不知刚才是谁把他砸在缸上的。
天边惊雷乍起,宋无意看清了那双嗜血红眸,一把拍开眼前的手,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命向客栈门口跑去。
他把带着的法宝一股脑往后丢去,期望给自己拖延逃到燕州的时间。
司卿玄看出了他的意图,不紧不慢地追在后头,笑问:“宋掌门为何有事一个劲往别人家跑啊,自己没家吗?”
“瞧我这记性,幻月门所有弟子早被宋掌门亲·手·葬·送了呢。”
宋无意骂道:“他们都是被你杀死的!司卿玄,你不得好死!”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整个修真界也只有宋无意能正义秉然地说出口了。
眼看燕州界碑渐渐由小及大,司卿玄没了和宋无意玩猫捉老鼠的兴致,利落出剑。
饮恨贯穿宋无意的胸膛,只差一丝一毫的距离就可以直入心脏。
宋无意喷出一口鲜血,挣脱饮恨,一只手捂住胸前的窟窿,一只手朝后丢了个黑色的东西。
这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戒指,硬生生截住了司卿玄的动作。
宋无意其实没有把握能靠这个戒指拦住司卿玄,这是他从司远尸体上拿走的,戴在无名指上,上面的图案已经看不清了,像被人摩挲了无数遍。
这短暂的晃神,给宋无意争取了逃跑的时间,他跨过燕州界碑,一路向天衍山狂奔,中途回头看了司卿玄一眼,那人还站在界碑旁没动。
燕州繁华,宋无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大肆宣扬司卿玄丧心病狂,血洗数家仙门,他一手建立的幻月门也毁在司卿玄手下。
身上的狼狈,声泪俱下的控诉,无一不为他的话增加了信服力。
宋无意在民怨沸腾下登上了天衍山。
他被带到无极殿时还是一脸悲愤的模样,一见到严殊就开始痛诉司卿玄的恶行,以至于没见到站在角落的南宫越是何时离去的。
严殊被他说的一个头两个大,正要出声先安抚宋无意的情绪,却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无意循声望去,欣喜若狂道:“青——”
未说完的两个字被白刃封在喷涌而出的鲜血里。
严殊厉声呵斥:“拂华!你这是做什么!”
宋无意趁着严殊拦下拂华的间隙,捂着脖子爬到严殊身后,南宫越冷着脸给他止血。
宋无意惊疑未定,刚才要不是他最后关头躲了一下,照夜剑定会将他一劈两半。
素来清冷淡漠的人此时眼上覆着一层白纱,面上是压抑不住的杀意,握着照夜剑的手骨节凸起。
拂华一字一句道:“让开。”
严殊阻拦:“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的吗?晓晓弑祖叛逃的罪名已经传开,现在他血洗数家仙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这时候杀了宋无意,更加洗不清他的罪名。如果天下人都要因此置他于死地,难道你要杀了天下人不成?!”
拂华道:“有何不可。”
不是疑问,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
严殊目光死死锁在拂华眼处刺目的白纱上,还有被强行打断闭关后难掩的虚弱。
电光火石间,严殊彻底明了拂华对司卿玄的态度,以往种种早已有迹可循,这绝不是一个师尊对自己弟子该有的感情。
浓重的疲惫和无力占据严殊心神,他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
一时间殿内无人开口。
拂华最后往宋无意方向微微侧首,收剑离开无极殿。
无人询问他要去向何方。
但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无比清晰地映出同一个答案。
宋无意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高高在上的青溟君,居然对自己的弟子动了情,简直荒谬至极!
震惊过后,是止不住的恨意,恨拂华,也恨天道。
今天这笔账,他宋无意记下了,终有一日,他定会向拂华讨回来!
宋无意本想在天衍山谋个客卿做做,奈何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严殊就以要处理太微元尊身死一事无法招待的理由把他客客气气请下了山。
宋无意被“请”出山门时,身上甚至只有半袋下品灵石。
宋无意怨恨地盯着天衍山的方向,只能辗转别处另寻出路,后来听闻云烟阁广招客卿,他凭着满口悲惨的过往,博得了云烟阁长老的同情,顺利成为了云烟阁客卿,再次过上了富足无忧的生活,要拿下魔域重建幻月门的壮志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他今天再遇到拂华一行人,不堪的记忆重现心头。
拂华怎么能过得这么好,一个极品灵根弟子没了,又来一个,而他只能当寄人篱下的客卿。
这个齐恒的恶劣性格比司卿玄有过之而无不及,都令人生厌。
他得想个法子,让这对师徒离了心。
宋无意眼珠子一转,无极殿上拂华的表现浮现他眼前。
这不就是现成的办法吗!
宋无意在心里痛快地笑出声:拂华啊拂华,你终究要栽在情之一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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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汀这几日天天带着司卿玄在云烟阁转,散修出身的家伙以前没见过世面,他这次就大发慈悲带他开开眼。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云汀在前边招呼司卿玄有看上的东西直接拿,司卿玄在后边拿灵袋挨个装。
云烟阁的法宝数不胜数,不拿白不拿。
煤球感动的差点哭出来,恨不能当场拜云汀为大哥。
云汀给司卿玄介绍:“这里的瑶池水对皮肤友好,我家不少侍女都爱来舀瑶池水沐浴,晚上我叫人送两桶到你屋里去,还有这个台阶,是我爹用……”
“公子,阁主喊您去书房一趟。”一位侍女打断云汀的话。
云汀蹙眉,道:“非得这时候喊我,行了,我这就去。”
云汀走之前让司卿玄先自己逛逛,他应付完他爹就过来。
瑶池边种了桃林,司卿玄托着煤球去桃林边散步边等云汀,却等到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