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意从一棵桃树后转出来,手里是一本文绉绉的诗集,看到司卿玄,他停下翻阅诗集,惊讶道:“齐小友?好巧。”
司卿玄心道,是挺巧的,在桃林蹲守挺久了吧。
司卿玄道:“宋掌门好雅兴,桃花林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宋无意摆手自谦:“随意转转罢了,我听闻俗世百姓甚爱词句,因此差遣院中侍从帮我寻来一本,方才一阅,万千感慨油然而生啊。”
“哦?什么词句叫宋掌门这样拍手叫好?”
宋无意指着诗集上的一处给司卿玄看,道:“梦回画角,云雨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①”
司卿玄道:“宋掌门这是对哪位姑娘情根深种了?”
宋无意摇了摇手指,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只是思及一对有情人的生离死别,真可谓世道无常。”
宋无意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才犹犹豫豫道:“正是青溟君和......那位。”
司卿玄明知故问:“那位,哪位?”
“唉!”宋无意重重叹气,像是心中挣扎许久做下决定,“我同齐小友一见如故,才敢说这事,齐小友可莫要告诉旁人。”
司卿玄欣然应下。
宋无意道:“青溟君与他的第一位弟子,也就是魔尊司卿玄,曾有过一段情。”
“旁人可能不知,但我却亲眼见过。当日我被魔尊追杀,不得已向天衍山寻求帮助,彼时青溟君正在闭关,我与严掌门等人正聊到如何制裁魔尊时,青溟君竟闯进无极殿,放话说要为魔尊与天下人为敌,随后拖着受损的身躯前往魔域保护魔尊......”
司卿玄见他说的越来越离谱了,忍不住打断宋无意的话,道:“宋掌门莫不是记错了,魔尊可是死于照夜剑下。”
宋无意道:“这就是我要提的第二点了,青溟君从魔域出来时,一身白衣被血染透,怀里抱着将明剑的碎片,左手提着断成两截的照夜剑,魔尊修为不及青溟君,况且他那时已走火入魔,怎是青溟君的对手,万不可能对照夜剑造成损毁,所以只会是青溟君自己折剑。我斗胆猜测,青溟君迫于责任,不得不清理门户,但他又无法面对夺去自己深爱之人的照夜剑,所以将其折断。”
司卿玄全程挂着得体的笑容听宋无意胡编乱造。
宋无意修什么仙啊,讲话本不比修仙有前途。
司卿玄糊弄道:“师尊私事我不敢妄议,做出怎样的选择一定有师尊的道理。”
宋无意心中不耐,这个齐恒比他想的要油盐不进,一般人早急不可耐地让他继续讲了。
他得下一剂猛药。
宋无意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司卿玄,道:“齐小友或许不曾察觉,你那日在论道台上出剑的身姿与魔尊极为相像,我在一旁观战时,发现青溟君的视线片刻不离齐小友。”
他指着饮恨,道:“这剑穗,我记得魔尊的将明剑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司卿玄懂了,宋无意这是提醒他被当成替身了,世上居然有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司卿玄将计就计,神情三分落寞,三分恍然大悟,还有四分屈辱,道:“我既然拜入师尊门下,就应做好师尊的弟子,师尊给什么我都理应接受。”
宋无意瞥见他神色,知道这根刺算是在司卿玄心里中下了,于是点到即止,安慰道:“齐小友天资出众,有朝一日飞升也未尝不可,不必为这些事忧心。我在前院还有些别的事,便失陪了。”
云汀回来正好撞见宋无意离去,问司卿玄:“你俩怎么聊上了?宋无意往日都在客卿那边活动,今天大老远跑桃林,稀奇。”
司卿玄毫不犹豫的出卖宋无意:“他找我聊了点师尊的八卦。”
“什么八卦?”
“情史。”
云汀与司卿玄对视一眼,顿时了然,拉起司卿玄就往自己房里跑。
回到房里,云汀令婢女们退下,从架子上扒拉出一本比较厚的册子,道:“这可是我爷爷的私藏,我求了他好久才拿来的,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借你看看吧,别给我弄坏了。”
司卿玄:谁想看?我吗?
云汀不由分说的把册子塞给司卿玄,郑重叮嘱:“千万别给青溟君看到了,你躲被子里偷偷看。”
司卿玄莫名其妙地收下册子,被云汀推出房间催着回去。
云汀在后面喊道:“一定要看啊!”
云烟阁办事效率高,等司卿玄回到住处,自己塌了的床已经被换了一张新的,贵妃榻上的毯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整个房间打扫的焕然一新。
拂华在床上打坐修炼,周身气压低迷。
司卿玄虽莫名,但不想去触拂华霉头,自觉回自己床上打坐,这几日和拂华睡在一起根本放不开手脚。
等司卿玄完成今日的修行,睁眼已是深夜,他想起云汀给他的册子,把夜明珠拿出来,被子往头上一罩,看起册子。
这本册子与他在客栈听说书先生讲的话本风格截然不同,这本主打一个缠绵悱恻,虐恋情深,且用词精细,饶是司卿玄对这类胡乱编造的话本嗤之以鼻,也不由自主地沉入其中。
一看就是一宿。
次日司卿玄把册子揣怀里带到论道台,和云汀找了个偏僻的位置一起看,两人看的认真,以至于桃菱和慕随安走过来都没察觉。
“看什么呢,让我看看!”慕随安抢过册子,念道:“仙君勾过......”
云汀一把捂住慕随安的嘴:“闭嘴!”
慕随安连连点头,举手发誓自己绝不乱说,云汀才松开手。
慕随安用大家都懂的语气道:“别紧张嘛,其实,这个册子我也有。”
桃菱有些害羞,揪着衣角小小声道:“我家姐妹们人手一册。”
司卿玄无言,敢情各家长辈口中的优秀弟子私下全是八卦专业户。
慕随安聊到八卦,两眼放光,道:“真说起来,我和魔尊还是表兄弟的关系呢,他娘是我姑姑,很早就离开药王谷了,那时我还没出生,听我爹说,魔尊很小的时候因为天魔血被魔域争抢,老魔尊自顾不暇,于是封印了他的血脉偷偷把人放到天衍山脚下,被下山的太微元尊看到,抱回去给青溟君养的。”
“整整百年,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吧。”
司卿玄暗自吐槽,拂华不仅是块石头,还在外头裹了厚厚的冰,把冰捂化了,水流在石头上,还是冰冷的。
“而且啊,”慕随安道:“魔尊身死后不久,青溟君私下来过药王谷与我爹密谈,谈什么不知道,我爹不让我听,只是在青溟君离开后,我爹对着我姑姑的发簪沉默了很久。”
桃菱托腮好奇道:“你们说,青溟君这样冷心冷情的人,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云汀道:“肯定会把所有的灵脉和法宝都给他,为他摆平所有挫折,从此仙途坦荡。”
桃菱嫌弃道:“满脑子都是修仙,一点情趣没有。”
桃菱指尖凝出一块冰晶,冰晶在四人眼前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司卿玄掌心,轻轻一碰就化开了,温热蔓延掌纹。
桃菱道:“我觉得大抵就像这冰晶,让其他人觉得冷,唯独在一人掌心化开。”
慕随安狠狠点头,赞同道:“就是如此!话本没白看啊桃菱。”
司卿玄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在他心里,师祖虽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却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和俗世的家中长辈一般待人亲和,而拂华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无情道而生,不会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这样的人如果爱上了谁……
司卿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他闭了闭眼,自嘲道,与他何干呢?
司卿玄一时没了闲聊的心思,找了个借口先行回去。
他本想打坐修行,刚刚几人的谈话总浮现他心头,索性蒙着被子继续看册子。
不知过去多久,司卿玄眼皮渐渐耷拉下去,习惯性翻了个身,手中册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拂华听见声音,拨开帘帐走进来,伸手拾起司卿玄掉在地上的被子给他盖上,把被角往他身下掖了掖,睡歪的枕头也重新摆正。
床上人安安稳稳地睡着,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
拂华瞥见地上摊开的册子,顺手拿起来放司卿玄枕边,册子上的字顿时映入他眼帘。
【仙君不顾魔尊的挣扎,扣住魔尊的手将其紧紧困在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魔尊颈间,声音低哑:“为师心悦你。”】
原先听见说书先生讲话本都能一跳三尺高的人,这几天偷摸在被子看的竟是这个。
那颗夜明珠是他去鲛人族时特意寻来的最大一颗,云烟阁单薄的锦被怎能全然挡住夜明珠的光。
拂华捏着册子,目光细细描摹司卿玄的睡颜,一抹难以察觉的深红翻涌在他眼底。
良久,他俯下身,一个极其轻柔的吻落在身下人的发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