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十一的床位靠墙边,他打电话让人给李斯年弄一把折叠铁丝床来。
三更半夜,送床来的人还穿着西装一丝不苟,李斯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当温十一介绍说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管家时,李斯年又多看了三四眼。
管家说话很客气,先是对李斯年表达了感谢,然后递给李斯年一个精美的盒子,李斯年拆开发现居然是个苹果16,甚至还贴心地带了一张新买的电话卡。
最后管家让李斯年忍忍,明天就给换个房间睡。
李斯年还想说什么,温十一摆摆手,管家恭恭敬敬地点头走了,背朝外退到门边轻手轻脚带上门。
为此李斯年更加确信温十一就是那种父母双亡家财万贯的少爷。
凌晨时分,少爷在床上五秒换一个姿势,实在睡不踏实。
李斯年迷迷瞪瞪,伸出一只手拍拍少爷的手臂,少爷才停下来。
“李斯年,我睡不着。”温十一小声说道。
少爷认床,情有可原。
毕竟医院的床可不是他家里那种超大超宽真丝软榻。
李斯年其实也睡不踏实。
他刚梦到陈时捡到了自己的手机,站在灌木丛里,刚开口还没听清楚说什么,就被少爷吵醒了。
隔壁床的大爷真的在磨牙发屁打呼噜,跟窗外的雨声形成了完美二重唱。
李斯年闭着眼,一条腿探出来踩在地上,艰难地把铁丝床往温十一那头挪一挪,一只手继续拍拍温十一露在被子外的手臂。
温十一手臂软软滑滑像女孩子的手。李斯年没忍住捏了捏,下一秒就被温十一反手拍了一掌。
“干嘛……”李斯年喃喃地吐槽。
他也没有收回手,只握着温十一的手腕。
温十一没再挣扎,后半夜竟然也勉勉强强睡着了。
一夜秋雨。
……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就给温十一换到了VIP单人病房。
病房里还有一套能打开变成单人床的小沙发。
李斯年心想是不是有点浪费,住几天就能出院的小骨折而已。但掏钱的不是他,他对温十一的钱也没有占有欲,老板请客,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照顾温十一住院并不难,吃饭的时候给他把餐盘放好,捉着他的手摸到餐盘边缘,告诉他什么菜在什么方向,他自己就能准确找到位置。
需要上洗手间的时候带他去洗手间,给他当人形支架。温十一洁癖很重,一点都不肯碰医院洗手间的墙,非要扶着李斯年。
李斯年有时坏心思上来,会故意告诉温十一“我刚刚上厕所没洗手”,温十一会发出恶心到的声音,然后命令他跟自己一块再洗五遍手。
温十一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不由分说捉着李斯年的手按在水龙头下一顿搓,李斯年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更多时候,温十一窝在床上玩手机,所以李斯年有大把时间窝在沙发里写论文。
临近大四也没什么课,人不在学校也没人管,在医院也落个清净。换手机号的事,他只简单发了个朋友圈,通知了一下父母姐姐和导员。
要告诉陈时吗?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滑而过。
陈时没有再给李斯年发微信,也许他真的相信李斯年有男朋友,自觉惭愧,不便打扰。
如果这样就好了。李斯年心里泛起烦躁。
如果真这样就好了,妈的。
仿佛在为李斯年鼓掌叫好,温十一发出了张狂的笑声。
温十一很少戴耳机,总是外放读屏音效,所以一天下来,他用手机刷了什么,李斯年都听得一清二楚。
早上刷短视频,刷到中午起来吃个饭,下午刷短视频。此人极度喜欢刷猫猫狗狗的视频,听到里面那些猫叫狗叫还会发出奇怪的“哦呜——”声音,别着一条打了石膏的腿,还能成功将自己在床上扭成麻花形状。
这会也是,李斯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失恋情绪,就被温十一的笑声打断,氛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斯年嚷嚷:“小声点,写论文呢。”
温十一笑声立刻弱了一半,嘟嘟囔囔:“别写了。”
李斯年:“不写毕不了业。”
温十一把手机一撇:“毕不了业怕啥,哥哥养你。”
土大款,暴发户,不知人间疾苦。
李斯年嗤之以鼻。
过了几秒,李斯年盖上电脑。
真写不出来。
他站起来,想透透气。
李斯年自觉是边界感很强的人,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貌但疏离,哪怕是陈时,他也始终是温和又顺从的,很少这样提高八度骂骂咧咧——也许是因为跟温十一才认识两天,没什么压力,也许是因为,温十一看不见他。
看不见他,他就不必受目光的审判。这让李斯年很舒服。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温十一面前不穿裤子走来走去,在沙发上舒舒服服躺成一个大字,抠鼻子也好,张牙舞爪群魔乱舞也好,温十一都不会知道他在干嘛。
李斯年蹑手蹑脚走到温十一身旁,温十一正在听猫猫叫的视频傻笑。
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笑成弯月牙,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漂亮的肩颈。
李斯年想起前天晚上他说自己也喜欢男人。李斯年对此深表怀疑。
纵然李斯年不怎么混圈,也知道像温十一这样的款算是很多人的天菜,他有钱,他还看不见,还如此对人不设防。如果真喜欢男人,那应该是件很危险的事。
温十一受伤的腿打着石膏挂在床尾,李斯年驱走脑子里奇怪的念头,掏出了水笔。
认识两天,除了温十一叫温十一,家里有钱,是个孤儿,其余的李斯年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在读书还是在工作,哦,有钱人家当然不需要工作了,所以可能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少。
也不知道他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无人的小巷,又是为什么会和一个垃圾桶干起来。
李斯年拔掉水笔帽,蹑手蹑脚地在温十一的石膏上,画了只小猫。
在给小猫画到第三根胡子时,温十一突然转头:“李斯年。”
李斯年吓得笔一抖,一条黑黑的线就拉到了温十一脚踝。
温十一的头明显是朝着沙发方向的,李斯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回沙发边,才回答:“怎么了?”
温十一把手机一转:“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狗?”
李斯年松口气:“金毛。”
温十一“哦”了一声继续问:“具体长什么样?”
李斯年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毛是金色的大狗。”
温十一:“……”
李斯年咳嗽一声,突然很想问问温十一是怎么瞎的,是先天瞎的,还是后天瞎的。
他见过人间的色彩吗?
可疑问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想养狗?”
温十一耸耸肩:“不养。没那条件。”
李斯年表示怀疑:“你这么有钱,怎么没条件。再说,其实你也可以弄一条导盲犬。”
温十一放下手机,往后一倒,躺在枕头上,长长地“哎呀”一声:“没那条件啊,我不招狗喜欢,你以为导盲犬是你想有就能有的?”
李斯年不懂,为什么不是想有就有的。
温十一:“中国目前在服役的导盲犬数量本来就很少,而且我也不喜欢狗身上的味道,也不会打理狗,太麻烦了——别跟我说有管家啊,自己养的狗,那肯定要自己来照顾,丢给管家像什么话。”
哦,这个时候又突然很亲力亲为了呢。
温十一停了停,嘟嘟囔囔:“当然我不介意有人愿意给我当狗……”
“想得倒美。”李斯年打断。
温十一解释:“我不是说字母圈里那种做狗。”
李斯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温十一好奇地坐起身来:“难道你没接触过?”
李斯年抓狂:“好了我知道你接触过了!你最懂了!你资深人士!”
温十一哈哈大笑:“好,好,好,社会险恶,就不荼毒你们这些单纯大学生了。”
李斯年听出一丝嘲讽来。什么叫单纯大学生,明明自己几分钟前还在担忧温十一这样的人被别人骗,他倒好,把自己说得跟个多懂事的大人一样。
李斯年气鼓鼓地倒进沙发里玩手机。
之后温十一再怎么叫他,他都当作没听见。
下午雨小了些,李斯年困意袭来,索性合上眼睡了一觉。
这次又梦到陈时。
周围人来人往,多穿着奇装异服,应该是在某次漫展。
他和陈时cos的都是游戏的男角色,这对CP在同人圈子里很火热。李斯年心情并不怎么好,板着脸,倒是陈时一直揽着他,配合地在摄影师面前摆出亲昵的姿势。等人少些,陈时才低下头问李斯年:“你今天怎么了?”
李斯年还没说话,陈时却露出奇怪的笑:“李斯年,你喜欢我是不是,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样对你?”
他捉起李斯年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侧头亲亲李斯年的掌心。
李斯年惊恐地想收回手,却挣脱不开。陈时的话还没说完,他拽着李斯年拉近,笑着说:“李斯年,你真他妈恶心。”
……
“滚!”
李斯年猛地睁开眼,陈时消失了,周围只有VIP单人病房熟悉的白墙,窗帘拉着一半,透进来昏暗的路灯光,树影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原来雨已经停了。
温十一没有在玩手机,病房里安静一片。
李斯年翻个身,想起来上厕所。走到门口才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按亮灯,才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温十一人呢?他啥也看不见,腿还打着石膏能去哪?
李斯年拉开病房门就冲了出去。这会正吃晚饭的时间,护士站也只有一个值班的,问半天没见着人出来。
虽然俩人非亲非故,但李斯年早就默认自己对温十一还是有责任的,人家聘请自己当陪床的,怎么自己陪个床把人给陪丢了?
李斯年掏出手机,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有记温十一的手机号码。
办住院的时候填的是温十一的名字,可留的号码是李斯年之前被温十一弄丢的手机的。
李斯年沮丧地想,干嘛呀,自己怎么真的连温十一的联系方式都没留。
是默认温十一不会离开,还是默认两个人此后不会再有交集?
李斯年抓抓头发,寻思还是回病房周围找找,说不定人还会回来呢?
才走出去没两步,听见一个声音探寻地叫他:“李斯年?”
李斯年回头,愣了愣。
不是别人,正是陈时。
怎么会是陈时?
陈时走上前,神情关切:“你怎么在这?啊,你是生病了,所以没空回我消息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所以他不是来医院找自己的吗?
李斯年干巴巴地说:“……我没生病,我在找人。”
陈时疑惑地问:“找谁?”
李斯年干巴巴地回答:“找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