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
俩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时不时有人路过，然后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李斯年如坐针毡。
陈时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陈时主动解释：“我姐摔了一跤，我过来看她。”
李斯年：“噢。那现在好了吗？”
陈时笑：“嗯，快好了，这两天就出院。”
李斯年：“嗯。”
俩人又沉默一会儿。
陈时：“你男朋友在这边吗？”
李斯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嗯。”
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李斯年很想去找温十一，但身旁坐着陈时，他又挪不动脚步。
这算是他对陈时那场不算表白的表白之后，第一次和陈时面对面。
李斯年不确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陈时看他的眼神真的掺着一丝怪异，这眼神像在吞噬他慌忙堆砌起来的假象。
陈时深深呼吸一口，突然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所以，你男朋友住VIP单人病房啊……”
他姐姐住楼下的病房，他只是看到楼下护士站没人，想上来瞅瞅，这才撞见李斯年。
李斯年愕然，他的关注点竟然是VIP单人病房？
李斯年心一横：“所以我有男朋友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是吗？”
陈时点头：“这有啥奇怪的，性向自由。”
李斯年哽住。这话从陈时嘴里说出来，那种怪异感就更加明显。
他好像看到一只小蚂蚁被雨水打落在草叶下的水洼里，四脚朝天，怎么挣扎都翻不过来。
陈时有点滑稽地摸摸自己的头：“嘿，昨天你突然那样讲，我还以为你对我……你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所以不开心吗……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真别往心里去。”
李斯年突然反应过来，陈时是在跟他避嫌呢。
怕自己跟李斯年那些所谓“打情骂俏”的话，被李斯年当真了？
李斯年装作很大度地耸耸肩。
他看见对面的玻璃门映出自己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多希望自己有权力将那些话当真。
陈时拍拍李斯年的肩膀：“不过你放心，要是你不想给人知道，我可以帮你保密。”
李斯年想了想，点头：“那请你帮我保密。”
他现在确定了，陈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在得知李斯年有男友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方才的紧张和无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对李斯年热情起来。
在陈时看来，他是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知道了李斯年的秘密。所以在约下一次漫展的双人cos时，他的语气也就更加理所当然起来。
陈时：“你玩不玩阴阳师？”
李斯年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不玩。”
陈时摸出手机：“不玩也没事，你看这俩，神启荒和须佐之男。”
李斯年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不认识。”
陈时笑出一口白牙：“不认识也没关系。咱俩就cos他们吧，现在离漫展还有三个月，我们可以先出一次外景看看效果。”
李斯年目光移到陈时帅气的脸庞上。
这是一张建模很完美的脸，尖下巴，高鼻梁，大双眼皮，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虎牙。他身材好，一米八的个子，双腿又直又长。
陈时的微博和小红书号粉丝都破万，在昙大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网红。陈时会化妆，总是以阳光般迷人的微笑对待所有人，给足情绪价值，出cos又很舍得砸钱，质量颇高，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他为什么总找自己搭档啊？
李斯年不明白。
如今知道自己的性向还如此不避嫌，他在想什么，他不怕自己哪天假戏真做了吗？
还是说，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假戏真做？
李斯年涌起一股被看轻的恼怒，他断然拒绝：“不了，我男朋友会吃醋。”
他开始夸张地描述：“上次他看到你跟我那张接吻的照片——我知道是借位——反正他就生气了，然后几天不理我。”
陈时抓抓头皮，一脸费解，他显然听进去了：“啊？我跟你又没什么，拜托，这种醋也乱吃。他要真介意，下次不亲了行不行。”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深深扎在李斯年的心口。
李斯年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沫来，喷他一脸。
他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
“不行。”头顶突然传来温十一冰冷的声音。
李斯年几乎立刻跳起来。
温十一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眼神冷冷地盯着陈时。但如果陈时认真点看，就能看到他的双眸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
他只是望着陈时的方向。
走廊里灯光并不明亮，温十一一半身子笼罩在浅浅的阴影里。陈时也站起来，有些局促。
他比温十一高不了多少，但气势却远不如温十一。
连李斯年也觉得奇怪，这还是那个张扬随性无所事事的温十一吗？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垂下来，添几分儒雅气质。他倨傲地抬着下巴，一条腿打着石膏却依然盛气凌人。在他面前，陈时就是个浅薄的男大，格外不安，人也矮了三分。
李斯年想也没想，上前扶住温十一。
他不是很想让陈时知道温十一看不见。
但他显然低估温十一了，或者说，太高估陈时了。
陈时咽了咽口水，礼貌地给温十一打招呼：“啊你好，我是李斯年的室友，我叫陈——”
温十一揽着李斯年的肩，笑眯眯点头：“我知道你，年年跟我说过。”
年年。李斯年差点笑出声。
陈时尴尬地看一眼李斯年。
他手机在这时很合时宜地响起来。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陈时：“我该下去了，我姐叫我。”
李斯年点头，陈时忙不迭地跑向电梯。他在电梯口站了一会，转身钻进了楼梯间。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李斯年才回过神，不解地问温十一：“你刚刚去哪了？”
几乎是同时，温十一也问：“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两个人沉默一秒，温十一道：“你先回答。”
李斯年老老实实道：“曾经是。”
温十一：“曾经？”
李斯年：“现在不是了。”
温十一：“你不喜欢他了？”
李斯年从温十一的脸上看出了怀疑：“不是，他，他是直的。”
温十一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李斯年可不管他满不满意，提高了音调：“所以你去哪了刚刚？”
温十一身子一斜，挂在李斯年的肩头，蛮不高兴：“我能去哪，上洗手间！”
李斯年：“啊。”
VIP单人病房是自带洗手间的，他刚睡醒迷迷糊糊，发现温十一不在床上，就昏了头到处找，压根没注意到虚掩着的洗手间门。
“我听着你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嘴里还嚷嚷‘温十一，温十一！’……都急成那样了，怎么就没想着进来帮我一把呢？”
李斯年没好气地说：“那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温十一发出一个短促的笑：“我就是想看你啥时候能想起来。结果啊，有人忙着谈恋爱，恐怕我淹死在马桶也没人注意。”
“谁谈恋爱了！”李斯年下意识反驳，被护士站的护士瞪了一眼，赶紧压低声音，“我没谈恋爱！”
李斯年补充：“我是说你想上洗手间为什么不叫我一声，我可以帮你。”
温十一：“看你睡得香，不忍心。”
李斯年哑然。
他不知道是该因为自己跟陈时聊天太入迷甚至没注意到一个瞎子摸摸索索走到了自己身旁而羞愧，还是因为这个瞎子还善良地照顾自己睡觉而自疚。
温十一要自己摸黑忍着洁癖去上医院病房的洗手间，要摸黑循着他的声音一路走过来，还要摸黑配合地扮演“男朋友”给他撑场子。
甚至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点，温十一还要摸黑着挨饿。
李斯年，你真该死啊。
半晌，李斯年选择直接转移话题：“你这眼镜哪来的，戴着有用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什么问题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十一嘻嘻一笑，把眼镜取下来，食指在镜框上一扒拉，没镜片，空的：“让管家带的，帅不帅？”
这才是真正的他。
李斯年配合地帮他把眼镜戴上，有气无力：“帅死了。”
他扶温十一躺回病床。
温十一一条腿挂起来，开始玩手机，一会让李斯年给他洗盘蓝莓，一会要李斯年给他切盘西瓜，一会又要李斯年喂他吃。
李斯年当然不给他喂，一盘蓝莓都按他嘴上。
温十一忙不迭去接掉下来的蓝莓：“李斯年！”
汁水溅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像块漂亮的蓝印花布。
李斯年如听仙乐耳暂聋。
……
梅雨季节，雨总是下个不停。
李斯年大多数时间都陪在医院，就回去上过一次课，以及去了几趟乐队排练。
温十一的腿好得很快，没几天就能自己下地单腿蹦蹦跳跳了，但医院说检查出来别的小毛病，所以还得再住几天。医生只跟管家谈，李斯年走近时，俩人便噤声了，李斯年自知本就是外人，确实不好探听隐私，就很知趣地走开了。
多住院几天的事，温十一也没在意，他在哪待着不是待着？听说李斯年还有排练，就说想跟着去看一次排练。
李斯年这次拒绝得很果断。
理由很简单，队长不同意。
“队长说我们要排练的新歌属于机密，正式演出之前不能外泄。”
温十一啐了一口：“呸，还机密，我能告诉谁去？”
“你会告诉……呃……嗯……”李斯年突然卡壳。对啊，告诉谁？
住院这些日子，除了那个总是穿着西装风度翩翩的管家之外，还真没人来看过温十一。
孤儿就算了，难道他连朋友都没有？
李斯年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可是再同情，队长不同意那就是不行。
温十一也不坚持，往沙发里一倒：“那你们啥时候演出？”
李斯年翻翻日历：“最近键盘手不在，应该是下个月初吧。”
温十一：“我包场。”
李斯年：“金钱是不能腐蚀艺术的。”
温十一：“说人话。”
李斯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他们这种搞乐队的，总是有点艺术上的追求。如果真的图钱，早在半年前那些什么经纪公司过来挖人的时候，他们就去了。那阵子有很多乐队综艺，随便上几个，就凭李斯年的颜值和唱功，就不怕火不了。
可是，可是……
李斯年：“我们还是想表演给喜欢我们的人看。”
温十一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表示赞同：“嗯，那确实不能包场了，因为我只喜欢你一个。”
李斯年愣住。
温十一接着慢条斯理道：“毕竟我可做不了你们整个乐队的男朋友，你说是吧。”
李斯年突然很想猛踹他那条好腿。
……
乐队排练的地方离医院并不远，是队长朋友低价租给他们的。李斯年答应陪温十一住院也是因为排练离得近。
李斯年和门口的大爷打了个招呼，进屋就看见一个红发少年坐在队长的腿上。
他微卷的头发垂下来，恰巧盖住脸，从发间隐约能望见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在淅沥雨声里，李斯年听见了细碎的喘息。
他对此已经见惯不惯了。
直到队长手开始往少年的裤头里伸，李斯年才在麦克风后面盘腿坐下，抓抓头发，发出一声很刻意的咳嗽。
两个人这才顿住，有些恋恋不舍地分开。
少年朝李斯年勾勾下巴打招呼，咧嘴一笑：“早啊。”
他没有丝毫尴尬，笑得坦荡荡，手不紧不慢地去系已然被扯松的裤头。
队长还恋恋不舍地压过少年的头再亲了一口，才回过头来问李斯年：“今天怎么到这么早？不是说要照顾你朋友么？他能走路了吗，哪天带来一起玩啊。”
是的，队长压根没有说不让带人来看排练。
只是李斯年没想好怎么让温十一认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还不能界定，温十一究竟是怎么看他的。
温十一说话真真假假的他实在太难分清了，偏偏李斯年又是个很容易较真的性子。他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朋友？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温十一？至少现在他无法说明白。
他无法坦荡地用“温十一是他男朋友”的话去糊弄他们。
他也无法告诉温十一，他认识这群朋友，是因为Blued。
确切说，是先认识的队长。
那时候队长还没跟红发的鼓手在一起。
那时候李斯年，也还没有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