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克劳德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第二天。
克劳德没有收到她的死亡通告。
甚至连个“殉职”的邮件都没有。
倒是很快就接到了关于前任总裁“卸任”,原先的副总裁路法斯即将带领神罗继续走下去之类的邮件。
神罗依旧在运转着。
克劳德把终端丢到床上,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神罗大厦内部整齐划一的建筑群,士兵们穿着制服,三三两两地走过,步伐匆忙,表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虽然高层极力封锁消息,但顶层的变故和昨天的混乱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人。
克劳德能感觉到,那些低声交谈的士兵们,眼神里都带着揣测和不安。
“听说了吗?顶层昨天晚上好像出大事了。”
一个靠在墙边抽烟的士兵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谁不知道啊,动静那么大。我听说……是杰内西斯干的!”
另一个士兵神神秘秘地回应,“他不是叛逃了吗?居然还敢回来袭击总部!”
“不止杰内西斯吧?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怪物?我站岗的时候看到好几个研究部的人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东西下来,那形状…啧啧…”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上面下了封口令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新总裁刚上位,这时候别惹麻烦。”
士兵们的议论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克劳德面无表情地听着。
怪物?他们是在说她吗?
那个被白色裹尸布包裹着的、僵硬冰冷的身躯?
她在他眼前展现过那样恐怖的力量,摧毁魔晄炉,轻易屠戮神罗军,最后甚至杀死了神罗总裁。
她是……怪物吗?
可是…她也会拉着他的袖子,兴奋地说要带他去“执行机密任务”,会得意地给爱丽丝科普路边的野花(虽然是现学现卖),会在飙车后得意洋洋地问他“帅不帅”,会承诺等她当上“盖亚皇帝”后封他做“星际战士”,会把储存的零食给他。
那样的她,真的是怪物吗?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克劳德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框冰冷的金属边缘,“尼布尔海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床上的终端响动。
他站立了一会,才走过去。
点击接通。
扎克斯焦急的声音。
“克劳德!你没事吧?太好了……你接了电话……”
他几乎凝固的思绪缓缓转动,克劳德握着终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冰凉。
扎克斯,他还不知道。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没事。”
克劳德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电话那头的扎克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放松了不少。
“我刚才醒过来,到处都找不到人,打萨菲罗斯大人的电话也没人接,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也——”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克劳德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克劳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扎克斯察觉到了他的沉默,他的语气再次变得担忧起来。
“你是不是也受伤了?昨天的情况那么乱,我后来就没意识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有受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视线落在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士兵身上,“只是一些小擦伤。昨天,很混乱。”
只能给出这样含糊的回答。
“混乱?有多混乱?我后来就昏过去了,只记得前辈她好像不太对劲,力量变得好可怕……”
扎克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和困惑。
“后来呢?萨菲罗斯来了吗?是他把事情解决的对不对?”
仿佛只要那位英雄出现,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萨菲罗斯,他来了。”
克劳德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太好了!”
扎克斯的声音立刻恢复了些许神采。
“我就知道!萨菲罗斯大人一定能搞定的!那,那前辈呢?她是不是受伤了?她被送到医疗部了吗?为什么我问护士和医生,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向他,让克劳德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扎克斯焦急等待答案的样子,那双总是充满阳光的蓝色眼睛此刻一定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克劳德?前辈她到底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啊!”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扎克斯的语气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她……”
张了张嘴,他却发现那个残酷的事实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要怎么告诉他?
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描述那冰冷的结局?
“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然后……”
“什么……?”
“我……”
克劳德咬紧了牙关,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被白色裹尸布紧紧包裹的身影。
研究人员们面无表情地将其抬走,动作迅速而冰冷,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记得那布单下隐约勾勒出的轮廓,脆弱得不可思议。
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充满活力、能轻易把他掀翻的人完全不同。
“我看到……他们抬着一个人下来了,用白布盖着……”
克劳德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他不敢直接说出那个名字,甚至不敢用“她”来指代,好像这样就能回避那个残酷的事实。
“白布?盖着白布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盖着白布?是受伤太严重了吗?!克劳德!你看清楚了吗?!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前辈?!”
扎克斯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但他不愿相信,迫切地需要克劳德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我,我没看清脸。”
克劳德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更加明显了。
“光线很暗,他们走得很快。但是,那头发…是银色的……而且,胸口那里,好像…颜色很深……”
他艰难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割自己的喉咙。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扎克斯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透过电流,清晰地传到克劳德的耳朵里。
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痛苦,仿佛有人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克劳德握着终端,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电话那头濒临崩溃的朋友。
他甚至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还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
尼布尔海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突然失控?
为什么萨菲罗斯会……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却没有答案。
“克劳德。”
过了许久,扎克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你…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只是没看清楚,对不对?”
“前辈她那么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
“我……”
克劳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违心的谎言。
他只是无力地靠在墙上。
终端从滑落的手中掉落在床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6]
第三天。
扎克斯来到了神罗的科研部。
在管理“研究资源”的第二楼——独立空间。
他看到了她。
巨大的、圆柱形的培养罐矗立在房间中央,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翠绿色光芒。
那是魔晄的光芒,浓郁得如同粘稠的液体。而就在那片诡异的绿光之中,悬浮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一席黑色的制服,紧紧包裹着那早已失去生气的躯体。丝缕银白色的长发被半束起,其余散落的如同海藻般在翠绿的液体中缓缓漂浮、舒展,折射着魔晄的光芒,看起来依旧是那样的鲜活、柔软。
但那张脸,隔着厚厚的特制玻璃和粘稠的液体,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苍白。
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自信、偶尔还有点坏笑的莹绿色眼眸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张着,仿佛定格在某个无声的瞬间。
她就那样安静地悬浮着,像一件被精心保存的标本,一个沉睡在绿色噩梦中的易碎品。
“前辈……”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将手放在玻璃前,与其相对。
居然是真的……
扎克斯当时打探到消息的时候,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前辈的……尸体,会被当作实验资源。
“这……”
不会吧?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事。
再怎么样也应该好好安葬……
萨菲罗斯呢?萨菲罗斯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的吧?
但扎克斯也不清楚那位英雄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了。
距离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萨菲罗斯都没有再出现过——
终端上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特种兵的活跃区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握紧了拳头,扎克斯咬紧牙,他勉强冷静了下来。
要找到真相……
至少,要知道为什么。
在换班的护卫到达之前,扎克斯离开了这里。
前辈明明只是去尼布尔海姆找点东西,为什么回来就失控了?为什么会袭击神罗大厦?
为什么萨菲罗斯会……会亲手杀了她?
他不相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前辈那么强,那么狡猾,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打败?
她可是那个能在五台战场上掀起腥风血雨,连神罗英雄都要侧目的人!
而且,萨菲罗斯呢?
他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算前辈失控了,以他的实力,制服她应该不难吧?为什么偏偏要下杀手?
之后又为什么会同意科研部把前辈的……遗体当成实验品?
不能就这样算了。
前辈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他要搞清楚一切。为了前辈,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7]
第四天。
时隔三天,萨菲罗斯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
神罗的军用皮卡在荒野上行驶,扬起一路干燥的尘土。
车厢内部的空间算不上宽敞,弥漫着一股皮革、机油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萨菲罗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姿态一如既往地挺拔,目光平视着前方荒凉的景色,那条通往尼布尔海姆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
他穿着整洁的黑色制服,银色的长发一如既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坐在他对角线后排的扎克斯,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活跃。
他挺直腰背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视线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磨得有些发亮的军靴鞋面上。
他时不时会抬起头,目光快速地扫过前方萨菲罗斯的侧影,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紧挨着扎克斯的克劳德,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戴着那顶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制式头盔,身体僵硬地靠着车门。
透过头盔的缝隙,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白的下巴。
家乡就在前方,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与“近乡情怯”或是“期待”之类的词语毫不沾边,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没人说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车厢里的三个人紧紧包裹。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打破这份死寂的,偏偏是那个最不可能开口的人。
“克劳德。”
萨菲罗斯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诵某个无关紧要的报告。
“尼布尔海姆,是你的家乡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克劳德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是,对,长官。”
那种与传说中的英雄一同出任务、甚至被偶像亲自询问的激动,本该让他紧张得语无伦次。
但此刻,这份激动却被心底那片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应激反应。
萨菲罗斯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前方。
“家乡啊,”他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引擎声盖过,“是什么感觉呢?”
他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大概十几秒。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飘忽感,像是羽毛拂过水面,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
后排的扎克斯和克劳德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他们二人僵住了。
“萨菲罗斯,”扎克斯鼓起勇气,身体微微前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这次尼布尔海姆的任务…好像挺紧急的?听说魔晄炉的情况不太稳定。”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到任务本身,想看看萨菲罗斯的反应。
“紧急吗?”萨菲罗斯头也没回,依旧看着窗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嗯,报告上是这么写的。不过魔晄炉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