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虞兮笑道:“你说你不可介入凡尘,可当你知道我,决定下凡见我,你便已经介入其中了。你不能继续下去,虽然说你没有改变什么,即使你没有来,我也会被二师弟所救。但其实也改变了,现在无论怎么做,你离我远些是如今的最佳选择。你很厉害,我也不能误你。”
绿衣女被一双大手拉到崔玉仪身前,她还有些迷茫。
孟虞兮说:“二师弟,让她与你一起走吧。”
崔玉仪神色一僵,随后严肃问:“你呢?”
孟虞兮答:“五年后,我来寻你们。做人这方面,我怕是不会教了。人心莫测,我拿不出手。”
崔玉仪再问:“五年?”
孟虞兮一番话让几人之间有些冷清,他伸出手来腰别断剑,只是催促道:“走吧,我们已经说了太多了。”
崔玉仪没有动身,又问:“你知道我要来?”
孟虞兮只是说:“要保重,二师弟。既然不想与他们交友,那就不要再将他们放在眼下。”
崔玉仪缓了口沉长的气,像是吐出一生的回忆。看向孟虞兮的那双眼有了坚韧的力量,他喊道:“小绿人儿,跟我走吧。以后,我教你做一个人。”
春日下,崖底又落满了雪。
下大雪,铺天盖地得下的汹涌。
“我游荡凡尘,已等许久了。”绿衣女说。
“五年。”绿衣女问,“孟虞兮,我再也无法遇见你了,是吗?”
孟虞兮站在原地,身披白雪。
他说:“人,也会永生。就像你说的,我也相信我们总会相遇,因为我是你推演千年来唯一的希望。我将用灵魂发誓,我们会越走越远,我们也会走至原地。”
“人。不要在我面前立誓。”
“会被应验。”
神一念之间,万物静息,斗转星移。
落下凡尘,失去记忆,神的命运是可见的脉络。大道有情,不息之河,生命无止。千年万代,我们躲不掉的宿命在轮回。
好在……神的生命,总是要长些。
“孟虞兮。”
“孟虞兮!”
“孟尘!”
绿衣女又笑了,笑意更加活了。
她告诉孟虞兮。
“看我百年如何破局!为你夺下一命!”
星星都不该死,星宿们需要主君。
孟虞兮挥手告别,看着大雪淹没下的两抹影子走远,感受着暖意的消散,像个雪人儿般停在原地。
绿衣女与崔二,他们二人顶着大雪,朝着前方信步徐行。
崔玉仪思忖片刻道:“做人很累,很苦,喜乐太少。你会面临死亡,感到悲哀的绝望。你会很害怕。”
绿衣女回道:“我不怕。我俯视大地,我心生喜悦。”
越过归乌崖。
看后方一片雪白,荒芜得心惊胆寒。前方繁花蝶飞,眼前是石砌的小道,遍山的绿树五彩花盛放眼帘。
崔玉仪走在前面,随手接过落下的花。他说:“人幸福的时候,有风,有雪,有花,有雨,有山水,还有说不明的快乐。你不懂,你不会,我会慢慢教你。做人这一堂课,你要学很多,多到记不清。你要学很久,久到有数不清的日子。”
崖外灼热的光让崔玉仪陶醉,细思默想,又随手摘了一手枣子慢慢咀嚼。
走动间,看绿衣女在林中穿插不停地乱走,小猫似的挠爪摘枣,觉得好玩,又扔给她一颗。看她学模学样吃进嘴里被枣核硬到,便觉得越嚼越有味道。
他饱了口福,又得了趣,惬意无比,脸上带上了意兴阑珊的懒。
陶醉了许久,定神环望。
天草相连,好风好水好山。
悠然望向烟火,心恍然一荡。
崔玉仪道:“带你去睡一觉,认认家门。”
绿衣女的衣摆被他轻轻提起,她跟他与风一起狂奔而去。
“家在哪里?”绿衣女问。
崔玉仪跑得丢了帽,一招手唤来了蝶鸟扔给它们做巢。他喘着气说:“小绿人儿,你好好记着,这一路上,都是回家的路!”
绿衣女跟着跑啊跑,不自觉兴奋起来,也学着喘着气,跟着崔玉仪一起奔跑得没边没际。
离开阴深黑暗的崖底,回到热热亮亮的光中,绿衣女一路看来,有人望向他们在笑,向他们挥手,向他们喊话。
村野之人在耕作,稚童酣然躺着在晒太阳,他的小狗在他身边打着滚,弄得一身土。
不知是谁亮开大嗓门,笑着喊话:“小少爷,您打哪来的丫头妹妹,俊俏的哟!”
迂回漫步,崔玉仪笑着喊回去:“大爷,我打天上抢来的!”
跟着笑声,他们一直跑到一个村头前。
一个偌大的石头,上书“崔家村”。
绿衣女顺着力度与崔玉仪一起躺下来,她看到自己头顶有两棵不知名的树。
一棵叶子几片,秃着枝干,结着青青涩涩的果子,指肚大小,看样子能涩得舌头打结。
一棵叶子繁茂,光的影像从叶后打下,在微隙中筛了下来,暖风过处,满地圆圆的日影都绕着他们欣然起舞。
身后,热腾腾的烟火气像天上的云。
暖的,湿的。
绿衣女心想:这就是——人的家!
崔玉仪伸长脖子,咬下一个青果子,脆响清晰可闻。
绿衣女眸光一亮,她也跟着咬下一个青果子,嚼下半发的春意,以及无尽的暖光。
这时,崔玉仪有些呆痴地坐起,望向前方。他问道:“喜欢这样的凡尘吗?”
绿衣女笑弯了眼,她答道:“喜欢。人很幸福。”
崔玉仪笑了,再问:“教你做人前,我需要怎么做?我会替他做好的。”
绿衣女伸出手来,交给崔玉仪那个荷包。她说:“你要去问道岭,找到我沉睡的肉身,将这个荷包交于我。你需要唤醒,真正作为人的我。”
“我会的。他离开了,如今我们相依为命。”崔玉仪小心收起荷包,放进胸口前。
天渐黑,绿衣垂坠如河流。
静谧的黑夜,她是等待他的春天。
“变成人,我想吃糖。”绿衣女说。
崔玉仪躺下嚼着涩果,沉然欲睡,人也恍然踏入另一个境界。他说:“糖还是师兄做的好吃,以后给你寻天下最甜的糖。等下次见面,我还是教你做个好人吧。”
“好人?不都是人吗?”绿衣女想试试自己刚刚学会的小习惯,她踢了踢脚,却发觉不同的声响,便利落起身,开始好奇得玩弄自己脚上的红布鞋,它丑丑硬硬的真像块石头,也像孟虞兮的手掌。
看了半晌,绿衣女她又道:“崔玉仪,你什么时候给我穿的鞋子?红鞋好丑。”
崔玉仪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我幼时半个时辰缝的。等下次,日子那么长,我慢慢学。”
绿衣女趴着,小声问:“你要像人一样睡吗?”
“是啊。”崔玉仪再翻了个身,哼唧一声。
绿衣女跟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轻轻问一声:“我需要干什么?”
崔玉仪已经困得气虚心慌,凭借武力镇压,一手按下来回跑的小绿人儿,他挺着一口劲回道:“要对我说晚安。”
绿衣女悄悄学着翻了个身,又学着闭上眼,轻轻回道:“我对你说晚安。崔玉仪,我要和你一起睡了。”
可崔玉仪早已沉入梦乡,他累极了,一放松下来,睡意就跟陷入泥潭一样死沉下去。
月升起来,一树一树花开。
青果子红透了。
月光下,两个人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