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湮再次名声大噪，基地里连着几日都在讨论他的事迹，但那日霍澜只是短暂的睁开眼，在实验室的人全部退去后，他再次闭上了双眼。
几日过去，陆湮的宿舍申请下来了，AT嵌合体园区旁，3栋5楼201。裴曜衡那家伙在9楼102，同一栋楼，但不是同一个区。
今天他特地翘了一天班，收拾好家里后就没再返回基地。屋子一片空荡，他去商场采购了一大批物资，工资卡上余额所剩无几，但好在不用交房租。
费尔斯星建星以来开发了一套自己的货币制度，用“K”表示金额单位，比如眼前这一堆物资花了他近1000K，倒不是他没钱，而是在这个以机械至上的费尔斯星里，人类是最低端的存在，一个人类每月最多能领取到20K。人类可以出去打工，不过不管是哪一个时代，找工作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何况人类不能做的，机械人都能做到。
嵌合体管理局相对来说还算人性化，他们是根据职位等级下发工资的，就比如裴曜衡这个上将，每月能领到200K。但相对的，一些生活物资上的福利就没有，比如大米、蔬菜等这些稀缺物资。
陆湮以前是有钱的，后来离开军方，他身上那些钱全用来买设备，只因为佛寺的技术太过落后，根本支撑不了他的研究。眼看着要下个月才能发工资，余额却所剩无几，于是他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只吃蘑菇。
蘑菇是费尔斯星最不稀缺的植物，他们落地生根，繁衍极快，就算是没钱买吃的，去郊区没人管的林子里找个避难洞，苟活一个月也不成问题。
收拾完后，陆湮下到社区里，这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军方的人。按照划分区域，AT嵌合体就在他所在这栋楼的后方，只隔了两条街。
AT嵌合体没有这么强大的攻击力，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攻击。目前他们从事的主要是辅助行业，比如医疗、深海探测、高空作业等。陆湮见过最厉害的AT嵌合体，是能源部一个工程师研究的，那个AT嵌合体有着极高的智商，能短时间一比一复刻人类演示指令，他的扫描芯片、复制指令和反射指令，与大脑的神经连接极为紧密，饶是那工程师自己也复制不出第二个。
陆湮一路走走停停，远处的十字路口停留一辆电车，上下来往的多是年轻人类，他们不受老人固化思想，只一昧的待在联盟圈定的人类社区苟活，而是主动谋求生路。几个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从车上下来后直奔街口另一侧服务机器人登记处，等待另一辆电车的到来。
他站在便利店门前，抱着一袋蘑菇和几瓶营养液。便利店的蘑菇只收取了0.5K包装费，他们的蘑菇也是人类采摘换取的，想来能换的钱也不多，只是一个塑料袋便能赚点小钱。
因为蘑菇是免费，但林子不是。每一片林子都有联盟的人看守，进入林子等同于进入他们的领地，非法进入等于非法闯入领地，被抓住可不就是惩罚这么简单。遇上心善的公民自治会还有命可活，可若是遇上军事安全总署，等待的只能是一颗颗子弹。
“在这里做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湮转身，见到裴曜衡拎着冷饮从自动贩卖机前走过。他今天倒是没穿军装，里面只有一件黑色T恤，似乎有些小，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陆湮不动神色的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臂，心道自己好像是要加强锻炼了。但实际他是有肌肉的，跟机械打交道的男人总是会不自觉地练出麒麟臂，只是相比之下他就是个菜鸡。
“收拾东西，没怎么来过六区这边，想逛一逛。”
裴曜衡凑进一步，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挑眉：“啧，打算靠蘑菇活着？这又不是在佛寺，没必要吃斋饭。”
“穷。”陆湮回答得理直气壮，“买生活物资花光了积蓄，这个月的目标是活着。”
裴曜衡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从饮料袋中抽出一瓶递给他：“维生素营养液，别说我没资助你。”
陆湮接过，抱在手中，为了省钱他连袋子都没要，看着裴曜衡手中的袋子，用嘴努了努，示意他：“你这塑料袋能送我不？抱不下了。”
裴曜衡听笑了，转身去便利店给他买了个大号的。陆湮沾沾自喜，这才想起今天他也没去基地上班。
“嗯，基地今天开会，我看你也没来，就说帮你搬家去了，顺带帮你一起请假。”说完，他还补充一句，“不用谢，记得请我吃饭。”
陆湮一顿，偏头看他：“你帮我请假？”
裴曜衡一脸“你该感谢我”的表情，慢条斯理打开瓶盖喝了一口，说：“不然呢？你以为你旷工不会被考勤部发现？”
“多管闲事。”陆湮不想搭理他，转身往回走。
裴曜衡快步跟上他，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这么记仇？这几天事儿多也就不说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不请我吃个饭？”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陆湮走到路口停下，绿灯通行还有三十多秒，“我记得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请客吃饭的程度？”
“是吗？看来我隐藏霍澜的报告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了。”裴曜衡瘪瘪嘴，一步跨到了陆湮身侧，等到绿灯一亮，先一步跨了出去。
“是你隐藏了电子报告？为什么？” 陆湮回过神，跟了上去。
裴曜衡：“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陆湮瞥了他一眼，脚步没停：“没有为什么就敢擅自截停报告，你这是拿自己的军籍开玩笑。”
“唉。”裴曜衡故作叹气，似笑非笑，“要是我被管理局赶出去了，你可是最大的功臣。”
“谢谢夸奖，这么伟大的事，陆某还是第一次干。”
裴曜衡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太阳正盛，照在两人影子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空气里有一点热，又不至于让人喘不过气。行人稀松，偶尔有几个CT级嵌合体走过，面无表情。风从后面吹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
裴曜衡忽然开口，语气里没有先前玩笑意味，低声问道：“霍澜现在什么情况？”
陆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沿着路砖的纹路小心翼翼走着，上面有燃烧的痕迹。片刻后，他才回答：“还没醒呢，情况不太乐观。”
“他还活着？”裴曜衡说。
“他还活着。”陆湮眼神微动，“但你知道的，这个词嵌合体来说不代表什么。他的神经极度紊乱，因为拆解的手法太过简陋，爆炸波难免伤到了他，我打算用旧模型重塑他的部分意识。”
裴曜衡眉头一皱，替她简单总结：“拼脑子？”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陆湮顿了顿，回头白了他一眼，“但请别说的这么粗俗，我是工程师，不是造娃娃的。”
裴曜衡的神情有些复杂：“你这个跟再造一个霍澜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陆湮嗤笑一声，“不过你那边还能撑多久？”
两人走到街角，一辆自动清洁车驶过，露出警示牌，那牌子上写着：六区界限，未经授权者不得入内，违者即刻销档。
“那天你们离开实验室后，我连接他的脑电波和心电图，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陆湮没等他回话，继续说，“我从来没觉得他会死，不管是多少年以后。我记得创始人说过，嵌合体最初的基础设想便是长生。其实也很合理，一个靠着机械心脏运转的非人类生物，若是不能长生，那建造的意义是什么。”
他嗓音淡淡地，语气也很平静，但裴曜衡听出了不好的味道。片刻后，陆湮忽然轻笑一声，问：“上校，你觉得费尔斯星有那种可以时光倒流的机器吗？”
“为什么这么问？”裴曜衡诧异地看着他。
“如果有，你最想回到哪个时间？”
这个问题让裴曜衡停了几秒，他抬眼，目光投向远处社区前的虹膜扫描口，阳光在他眼底微微闪动。他低声说：“不好说，但我不想回到过去。”
“为什么？”陆湮挑眉。
“世界创造人类，赋予人类记忆，”裴曜衡语气缓慢，“就是让人类可以怀念过去，但不是停留在过去。如果回到过去只是重来一遍，没有任何的改变，那浪费那时间干什么？”
风从街角吹过，塑料袋沙沙作响，陆湮刷脸进入社区，门禁绿灯亮起，虹膜识别的提示音“滴”地一声香气，大门缓缓开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等人，脚步平稳的走了进去。
裴曜衡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逐渐闭合的门，指尖手提袋上摩挲着。他没着急追上去，沉默地站在社区大门前，警戒室的管理人员冒了个脑袋，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真以为只是救下霍澜这么简单吗？”
回应他的只有大门再次开启的声音。
陆湮先一步回到家，便利店的东西只够填满冷藏区的三分之一，这个月才刚过了八天，他望着空荡的冰箱叹了口气，有些怀念佛寺提供的斋饭。塑料袋被塞进柜子，他取出一瓶营养液放在桌上，还没拧开瓶盖，就听见工作间的终端电脑响了一声。
陆湮猛地抬头，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工作间，摁亮主控屏幕。
霍澜的终端数据是今早才导入进来的，屏幕上的心电曲线飙升，紧接着陡然一跌，整个监控界面陷入红色警报。他摁下基地实验室的通讯代码，只是短暂的一声响动，那头便传来沈珂行焦急的声音，还伴随着空荡的回响。
“陆工，S008突然停止了心跳，各项数据正在逐步下滑，我们正在尝试外接起搏器，先维持肌体的运转。”
“不要用起搏器，”陆湮的手飞快地在全息键盘上操作，“他被拆过一部分，强制电冲只会让他剩余的意识彻底塌陷。”
“可他已经——”
“等我五分钟，撤掉你们连接的所有线路，开启远程控制。”他说完就切断了通讯，一边把指尖插入控制面板的指纹凹槽，一边飞快插入U盘。
陆湮拉开冷藏区底层，将一块被封存的旧核心模块从容器中取出，虽然这模块不属于霍澜，但模块的来源与霍澜同源同根。他小心将那块芯片接入操作台上，基地实验室的大屏同时显现。
【是否强制接入核心模块】
陆湮盯着屏幕，喉结轻滚，手指没有一秒犹豫。
【是】
——
与此同时，9102的裴曜衡收到一封匿名加密传讯。
【D：NOVA1211】
他的指尖顿住，眼底神色渐冷。片刻后，他合上终端，走出房间，对着通讯器输入一串ID，落下命令。
“通知情报组，一区能源频率波动异常，立刻带队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