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像一头困在荆棘丛里的受伤野兽,在死亡沼泽黏稠的污泥中挣扎前行。
她的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来时带起黑色的泥浆,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
无处不在的甜腻到发腥的腐烂气味钻进鼻孔,粘在喉咙深处。更糟的是空气里飘荡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孢子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细小的玻璃碴,刮擦着肺壁,带来阵阵窒息般的灼痒。
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和扭曲。惨白的树影变成狞笑的鬼爪,盘踞在淤泥上的暗绿色藤蔓像缓缓蠕动的毒蛇。蚀骨病毒在孢子刺激下变得格外躁动,一股冰冷的毁灭欲在血管里奔涌,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想要…解药…
零号猛地甩头,她想把那些扭曲的幻象甩掉,视线却死死钉在前面那个踉跄的白色身影上。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涅墨西斯也回头看她,两人的目光恰好交汇。
她比零号更狼狈。
那身原本还算整洁的操作服被带刺的藤蔓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异常苍白的皮肤。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腹部侧面的伤口——那里缠着的绷带早已被泥水浸透,渗出的暗红和污泥混在一起。
她的动作僵硬而笨拙,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痛苦的颤抖,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那张在永远冰冷精致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和泥水黏在皮肤上。
她不再是那个无形的幽灵,只是一个在泥沼里艰难跋涉随时可能倒下的脆弱躯壳。
蚀骨病毒的威力渐渐褪下,零号猩红的双眼也恢复了正常。
零号不认识她,更不知道涅墨西斯这一身的伤都是为了救她。而在斗兽场这样的地方长大的人心里是没有多余的仁慈的,此刻零号脑海里面的第一念头就是杀了她。
零号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充满血腥味的咆哮。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压过了蚀骨的空洞和孢子的灼痒。
零号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吼叫,不再压抑那毁灭的冲动,沉重的脚步踩在泥浆里,溅起大片的污黑,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直直撞向涅墨西斯的后背。
就在零号布满污泥和血污的手即将抓住涅墨西斯后颈的瞬间——
涅墨西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
零号裹挟着泥浆和恶风的扑击擦着她的身体冲了过去,巨大的惯性让零号自己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前面一片更加黏稠的黑色污泥里,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浪。
零号的攻击让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此时涅墨西斯可以清晰的看得到她脸上的绒毛,感受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真是不听话,涅墨西斯心里想着。
不过她可不是没有后招的,涅墨西斯知道自己如果凭借蛮力的话是绝对打不过零号的。
噗!
一根冰冷的闪烁着微弱幽蓝电弧的东西,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刺入了零号扑倒时暴露的后颈。
神经刺针!
熟悉的撕裂神经的狂暴麻痹感瞬间在零号脑海中炸开,电流蛮横地冲进她的脊椎,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
零号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瘫软在冰冷的污泥里,只有头部还勉强昂着,猩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瞬间剥夺力量的惊悸。
涅墨西斯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剧烈地喘息着,捂着伤口的手因为刚才的闪避和反击而指节发白,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
她的另一只手上,那根放电完毕的神经刺针尖端还沾着零号后颈的血。
她看着泥地里如同搁浅的鱼一样徒劳挣扎的零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死寂。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教训的。”
她慢慢抬起手。她的掌心,赫然躺着那支从救生舱里抢来的唯一一支基础抑制剂。
原本维克多博士准备给零号注射的蚀骨病毒原液是没有解药的,但涅墨西斯在原本的配方中加了一些新的东西,这样之后虽然病毒没有办法完全解除,但是起码可以抑制毒性。
而此刻,这唯一一支基础抑制剂就在涅墨西斯的手里。
零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她身体里的病毒感受到了威胁,她的眼睛死死的锁定在那支针剂上。
透明的液体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涅墨西斯冰冷的目光扫过零号因麻痹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支抑制剂的针尖,对准了自己手臂上唯一还算干净的皮肤——苍白的,能看到青色细小血管的手腕内侧。
噗嗤。
细微的轻响。针尖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被缓慢而稳定地推入她自己的血管。
零号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麻痹堵住的绝望嘶鸣。
“想杀我?”涅墨西斯仰起头,默默的忍受着抑制剂进入血液的痛苦,“之前博士给你注射的病毒,唯一的解药此刻就在我的身体里,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零号在泥浆里疯狂地扭动挣扎,被麻痹的四肢却只能做出微弱的抽搐。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
涅墨西斯拔掉空了的注射器,随手丢弃在泥浆里。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停在零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泥地里徒劳挣扎的野兽。
冰冷的带着沼泽湿气的风卷过,吹动涅墨西斯破烂的衣角。她异常瘦弱的身形在灰暗的天光下,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而地上那个被麻痹困住眼中燃烧着毁灭火焰的零号,却像一头被无形锁链捆住的凶兽。
强烈的反差。
涅墨西斯缓缓抬起脚。
她的靴子同样沾满了污泥,但靴尖还算干净。她用那冰冷的靴尖,轻轻地点了点零号沾满污泥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对上自己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
“想…活下去?”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零号的耳朵里。
零号喉咙里滚动着愤怒的呜咽,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跪下。”涅墨西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靴尖微微用力,压着零号的下巴。“求我。”
零号的身体猛地一僵。屈辱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濒死般的嗬嗬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抗拒而剧烈颤抖。
她是斗兽场撕碎一切的野兽!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或者…”涅墨西斯的目光扫过零号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布满了污泥和干涸的血迹,“…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蚀骨病毒带来的冰冷空洞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麻痹感在缓慢消退,但力量并未恢复。
没有药…她真的会死在这片腐烂的沼泽里,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枯骨。而眼前这个该死的人…她的身体里,流淌着那支能让她活下去的抑制剂。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住了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怒火。
零号的身体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她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猩红的眼睛里,屈辱的火焰和求生的欲望疯狂交织撕扯。最终,那火焰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的服从。
她开始挣扎。用刚刚恢复一点知觉的手臂,支撑着沉重无比的身体,在冰冷的污泥中,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麻痹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感。污泥顺着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淌。
她放弃了双腿,仅靠双臂的力量,拖着沉重的麻痹的下半身,如同一条濒死的蠕虫,在泥泞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蹭到了涅墨西斯的脚边。
她的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涅墨西斯沾满污泥的靴面上。
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未消的屈辱而剧烈颤抖着。
“呃…啊…”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来。那不是求饶,更像是一头野兽被拔掉獠牙后发出的不甘的哀鸣。
涅墨西斯低头看着脚边这个被污泥和屈辱覆盖的曾经凶悍无比的杀戮机器。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抵在自己靴面上沾满污泥和暗红血痂的额头。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毫无血色的唇边一闪而逝。
涅墨西斯慢慢蹲下身。动作因为腹部的伤口而显得有些僵硬。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手指同样苍白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与这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没有去碰零号的头。而是将手腕,递到了零号沾满污泥的唇边。
手腕内侧,刚才注射抑制剂留下的细小针孔旁,皮肤异常苍白,薄得几乎透明,底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真乖,给你喝。”
零号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那截苍白手腕,盯住那皮肤下微微搏动的青色血管,她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味道。
蚀骨病毒带来的空洞感瞬间化作了最原始的吞噬一切的饥渴,杀意被一种更直接的掠夺生命的欲望取代。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不再是撕咬,而是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扑向水源,狠狠地粗暴地一口咬在了涅墨西斯的手腕上。
“呃!”涅墨西斯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哼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
零号的牙齿深深陷入她脆弱的皮肉,粗暴地撕裂了血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灌满了零号的口腔。
零号贪婪地近乎疯狂地吮吸着,吞咽着,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她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腥甜的慰藉。
蚀骨病毒带来的空洞感,似乎真的被这温热的血流暂时填满了一些。她吮吸的力道之大,让涅墨西斯纤细的手腕在她口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涅墨西斯蹲在那里,任由零号粗暴地吮吸着自己的血液。
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更加惨白,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她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着。
然而,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秘的如同电流窜过神经末梢般的奇异颤栗,伴随着手腕传来的被吮吸啃噬的剧烈痛楚和温热触感,悄然升起。
那不是愉悦,更像是一种…被强烈需要被疯狂掠夺的扭曲的满足感。一种掌控着野兽生死的冰冷的快意。
忽然间,一阵低沉压抑如同巨兽苏醒般的风声,陡然从沼泽深处席卷而来。
灰黄色的天空彻底被翻滚的如同沸腾泥浆般的辐射云吞噬,刺鼻的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
毁灭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这片死亡之地。
辐射风暴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