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替嫁纨绔 > 第 3 章
    03

    众人循声看去,不知何时,戏楼外面已站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为首的穿着青衣朱裳,一副清贵公子的作相,正是公主驸马陈菡,而他的身后,显然是适才拍掌发声那人,竟会是谁?居然有劳驸马亲自接见。

    未出阁的小姐们好奇不已,然而有外男在,依着礼数,依旧蜂拥着避让了,乐善也悄悄混在其中,溜之大吉。

    戏楼后,小姐们聚拢在一块,嘈嘈议论着。

    “刚才那人是谁,好生无礼。”尽管这样说着,陈三小姐还是忍不住回望戏楼,刚才她倏忽一瞥,长兄身旁那人风流昳丽,气韵悠闲,难不成会是哪家皇亲国戚?

    “你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了,满雒阳的儿郎,就没有比他还好看的。”

    “原来是他。”

    “快说,是江燕客江大人不是?”

    “哦,这位我也知道,时任协律都尉,是天子近臣呢。”

    “嗳,嗳!怎么跟打哑谜似的,他究竟是何方人物?”问话的是尚书仆射雷岩的女公子,她家教严,家中遑论谈论男子,对此自然不甚了解。

    “是上科的探花郎啊。”有小姐促狭一笑,说,“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少府丞侯家的四小姐榜下捉婿,捉的就是他,结果闹了好大一出笑话来。”

    这下大家都有点印象了。

    向来榜下捉婿是雒阳城里一桩雅事,尤其那探花郎,才情高相貌好,更是高门贵女翘首以盼的,每到放榜,家家只恐落了人后。

    侯家那年是占了一点先机,甫一揭榜,立刻软硬兼施把新科探花郎请入门庭,要结两姓之好。

    那探花郎却是再三推辞,自言已有家室。

    或许侯四小姐惊鸿一瞥,早已芳心暗许,彼时隔着屏风静立,闻言竟顾不得礼教了,转出面来,羞涩说:“我闻郎君的原配妻子已过世了,至今孑然一身,我…我甘愿做续弦侍奉郎君左右…”

    “但我不愿。”那探花郎道。

    事涉小姐声名,本该是秘而不闻的,谁知侯家当日倨傲,自觉十拿九稳,早在后苑摆酒请客,觥筹交错,济济一堂。前庭变故刚出,顷刻就有好事者传遍了雒阳,不知添了多少坊间茶话。

    “也不能全怪侯家。”有小姐和侯家交好的,不免忿忿不平,“谁能知道这探花郎不识抬举,拿女儿给他做续弦也不肯。”

    “侯四小姐温婉可爱,甘愿委身下嫁是他的福分。”

    “就是。”

    讨伐了半晌,简直快将那人说的面目可憎。雷小姐是个实在人,不由为他分辩一二:“其实讲句公道话,探花郎才貌兼全,对亡妻情深义重,更显人品可贵才是。”

    然而小姐们年纪尚轻,哪怕不解爱情,也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探花郎再好,一个心里始终惦记着亡妻的人,绝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听说他的妻子是弘农杨氏的小姐,叶小姐,令堂也出身弘农杨氏,那么细究起来,你们也算是表姐妹了,你快给大伙说说,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被叫到的叶小姐想了一阵,说:“我确实听母亲提过,不过她家是旁支,和我们本就不太来往,又听说身子骨孱弱,自幼便养在道观里求神佛的庇护,实在没多少人见过她一面。”

    “真可惜了,天不假年。”

    “要是她还活着多好,我真想结交这位探花郎夫人,不知她长什么样?一定是位绝代风华的美人吧。”

    小姐们之间惺惺相惜,无不惋惜那已经亡故的女子。

    池塘边,乐善正临水自照。

    像她这样,小姐们眼中未嫁的老姑娘,是无须加入这场讨论的。所以她只管听着,池塘边走一走,松动松动从刚才起就僵直的背脊——尽管极力镇定了,但池面映照出那女子,眼里还余一点惊惶。

    “丑样。”她不禁笑,但好在虚惊一场。

    楼前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江萼揖手为礼:“晚生江萼,贸然出声回应,惊扰到殿下、在座夫人小姐,给诸位赔罪,还望见谅。”

    要说呢,漂亮的人就连告罪的姿态也是赏心悦目的,诸位夫人本来面有不豫,正想是哪家不知礼数的浪荡子呢,看清他样貌,一时也不好说话了。

    “先前戏正精彩不忍打断,而后主仆重逢失态发声,都是人之常情。”陈菡拍拍他的肩,笑说,“至情至性,燕客,你何错之有啊。”

    他是主人家,又贵为驸马,既已开了尊口,诸位夫人哪还有怪罪之理?何况公主在旁看着,也还没说什么呢。

    陈大奶奶因向左右笑说:“一再听小英说过,她旧主人如何精于鉴赏,推崇备至,实在叫人好奇,原来这人活生生就站在咱们跟前呢。”

    “夫人谬赞,奇技淫巧,说来惭愧,更不值得一提。”

    堂堂的探花郎,持着晚辈礼节答话,脸上毫无一丝的傲气,饶是先前陈大奶奶心里再有几分恼意,这会儿也全受用了。

    “小英受教于你方有今日,我们都是知道的,探花郎休要自谦了。”

    像是江萼这样出众的人物,雒阳城里的夫人们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眼看他进退有宜地和陈大奶奶一问一答,夫人们眼神递着眼神,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和小姐们憧憬的不同,夫人们择婿则就要务实很多了:正年轻的探花郎,出身江南有名望的士族,进官以来,更是得了天子青睐——很有本事的哟。

    要说心系亡妻,那也不成诟病,反倒更觉他人品贵重。今日他对亡妻深情,来日对续弦的妻子又能无情到哪儿去?况且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夫人们是有自信的。

    终究亡者已矣,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嫁过去了,往后二三十年朝夕相处、子孙满堂,还怕比不过前人吗?

    但也不是没有顾虑在。

    侯家毕竟前车之鉴,这位探花郎看着彬彬有礼,拒婚时倒硬气,只怕威逼不来。是故,三年以来观望的多,托了媒婆上门说亲的,还是少数。

    今日倒是个机会,戏楼上都是女眷,小姐们看戏各有情态,不管成心还是无意,先前他默不作声,还不知看了多少去。

    倘若就有一个正合他眼缘呢?

    奈何陈大奶奶今日只管问话,江萼也只管答,夫人们想要搭讪不能,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他身上,简直快把人看杀了。

    “我有一丝疑虑,江大人可为我解答吗?”还是昌宁先不耐烦,出言打断,“刚才小英自述望见旧主人夫妇,心生恍惚,发挥不佳。江大人既是旧主,那我不免好奇,尊夫人何在呢?”

    一片死静之下,还是陈菡当先反应过来,警告般叫了一声昌宁。

    听得公主发问,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开始疑神疑鬼,心想青天白日,总不该活见了鬼吧?

    “小英,你果真看见人了?”陈菡只好再问。

    那戏楼上,早已人去席空。林敷英向来是实心人,但如今做到戏班主,独当一面,不完全没心眼,闻言抬起头,无不茫然:“刚才贵人们说话,小英不敢僭越插嘴,正想问少爷呢,怎么不见少夫人啊?”

    好端端提起伤心事,年轻俊美的探花郎垂下眼睫,只是一言不发。好看的人,连伤心也成了一道风景,在座夫人们见了不免为之心酸,有那软心肠的,更是拿出巾帕来默默抹泪了。

    陈大奶奶心善,帮着解围了,说:“你们主仆多年未见,也不怪你不知情。小英,江夫人几年前就病逝了。”

    林敷英仿佛后知后觉,呆立不语。

    昌宁说:“原来如此,节哀。”

    陈菡引江萼入书房谈事,还说:“公主就那脾气,想一出是一出,肆无忌惮。燕客,我替她向你赔罪。”

    江萼仿佛有点心不在焉,有一阵才回过神,笑说:“些许小事,莲亭兄言重。”

    书房内另有几位同僚,得知原委,也都劝说:“燕客兄也是,男人当有四方之志,切莫再为旧事伤怀了。”

    书房外有人通禀,陈菡立刻出去了。旁的人还极力劝说着:“真的,倘若江夫人知道,见你这样,九泉之下也难安息的。”

    “多谢,多谢。”江萼懒得理,但也敷衍。

    这时节榴花似火,陈府书房外也植来两株,就在窗格前。从江萼这里望过去,正看见乱红的花,翠绿的竹,以及墙面绰绰的两个人影。

    陈菡正和个女子说着什么,他和公主夫妻两个说话,只怕都没这么和睦,然而,晚春的蝉鸣已是大显功力,聒噪个不停,叫人想听也听不真切。

    好一会儿了,陈菡才进来,抱手告歉:“劳你们久等,我们继续。”

    有人不嫌事大,取笑:“咱们驸马爷真是胆大包天,公然在书房外与女子说笑。公主今日就在府内,你也不怕她撞见了气恼。”

    “去去,少胡说了。”陈菡摆摆手,“那是皇后跟前的薛女史,来告辞的,父亲没在,下人们便引来我这里。”

    “胡说,告辞的话说这么久?”

    陈菡无奈,不得不作解释:“我是听下人们讲了,先前公主刁难她,场面闹得很不好看,我不得给人赔礼道歉啊,怎么在你们嘴里就没一句中听的。”

    也有真关心他的,提醒说:“薛家的人,莲亭兄也还是避些嫌吧。”

    “当年薛家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年少时到雒阳求学,曾听过她家长辈讲经,论起来,她也算是我小师妹了,真要避嫌,我陈菡反倒成什么人了?”

    望了一圈,书房里一半看热闹的,一半劝的。唯独江萼倚在窗畔,浑若无事地欣赏榴花。

    “燕客,请你来评评理。”陈菡走过去,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