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替嫁纨绔 > 第 12 章
    12

    江老夫人发了话,江萼不能不从命,终日在他的天镜园里闭门不出。

    这园子就挨着江府,占地不大,原是前朝一名富商的私苑,几度易手,最后被江萼购入,这几年经他修葺一新,极尽江南小桥流水的考究与精致。

    变相被禁足,并没耽搁他享乐,园中连日搭台,新排一出《牡丹亭·惊梦》。可惜唱过几遍,女戏们仍未解其中深意,江萼端茶看了半晌,觉得都不如意。

    今日戏了。众女戏结伴走过来:“还请燕客少爷指教。”

    江萼把茶碗一搁,开始评戏。众女戏才下台,胭脂未卸,细汗淋淋,轻喘抑抑,然而不敢有分毫疏懒,站着认真听讯。

    江萼先说:“‘未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小英,你来重唱这句。”

    “是,燕客少爷。”

    先前扮演杜丽娘的林敷英当即摆出一副袅娜身段,款款清唱。

    江萼摇头,说不对:“杜丽娘困居幽阁,徒见春光满目,那种诧然该当直抒胸臆才是,而非含蓄。小英,勿要落入窠臼。”

    林敷英面露惭色,微微欠身,说领教了。

    江萼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女戏们自觉发挥还不如林敷英呢,不禁忐忑,不知道会如何挨训。好在,今日他仿佛有心事,并没挨个点评,只说:“过几日我延师课戏,讲关目,讲情理,你们细细体会,来日再来一番表现。”

    众女戏谢过了。

    说戏的时候江萼过于的严苛,不留情面,到戏外了,女戏可不怕他。林敷英因受了姐妹们撺掇,上前一步,笑说:“燕客少爷,花灯会那晚姐妹们想讨赏请半日假,去城里看灯。”

    另一名女戏笑吟吟说:“燕客少爷若是得闲,一起去当然最好了。”

    江萼似有意动,二房的管家俞坚在旁提醒,说:“少爷,八月十五是您迎亲的大喜日子,不宜出游。”

    女戏们面面相觑,尤其先前发问的那个,更是自悔失言,早晓得不多嘴了。

    江萼也觉得没趣,挥了挥手,女戏们如释重负,纷纷退下了。

    “真败兴啊。”江萼看他一眼。

    俞坚说:“少爷再不爱听,杨家的花轿已经进城了,您总得娶她啊。”

    江萼笑了,说:“俞叔,亏你讲得出来,那是人家不要了的,老太太机敏,怕得罪了在朝的杨家,才会想起我来。”

    “不管怎样,少爷终有一日要成家立业,不是杨家,也会有别家。”当然俞坚不好明说,凡是听说过他少爷鼎鼎大名的,就没有好人家肯嫁女儿过来的。

    弘农杨氏,在他眼里已是最好的选择,因此极力劝说:“老奴托人去打听过,未来少奶奶端庄娴静,善解人意,日后必能为少爷免去后顾之忧。”

    “好啊俞叔,怪不得你这么苦心孤诣地劝我呢,原来我把人娶回来做管家婆,你就有得偷闲了是吧。”

    俞坚无奈,虽然知道他少爷一惯说话漫不经心。

    于是他没应这一茬,只把杨娥临行前的绝交言复述给江萼听,本意是要他怜惜:人家小姐可是斩断了娘家的根儿嫁过来的,一腔的孤勇值得敬畏。

    “……嫁去江家以后,无论是生是死,是孤苦伶仃、离群索居,还是能凭本事叫丈夫为我挣来诰命,都与你们杨家——再无瓜葛……”

    什么叫凭本事叫丈夫挣诰命?

    还真敢想,江萼觉得好笑。

    “真糊涂。”

    他点评道,也不知是说她和娘家断绝关系,还是指望丈夫为她挣取诰命。

    也许,二者都有。

    江萼老实在天镜园待了不过几日,初七这日晌午,表弟秦朗兴冲冲地登门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新认识一个古董商,他那里好些宝物,表哥,你去看不去?”

    江萼正躺藤椅上闭目小憩,想也没想:“不去。”

    “去吧,老爷子要过寿了,我打算买幅米芾的真迹献礼,我拿不准,你帮我掌掌眼。”

    江萼敬谢不敏,说:“你少不学无术,说不定你爹更高兴些。”

    太泼冷水了,秦朗忍不住嘀咕:“表哥,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也没多才高八斗吧。”

    他半大的孩子,今年底才满十五岁,从小就爱跟在江萼屁股后边打转,江萼自己浪荡,却把他管得很严,秦朗心里不满很久,今日总算顶嘴了一回。

    江萼哂笑一下,说:“去去,你能跟我一样?我又没人管,读那么多圣贤书做什么?”

    “谁说的?”秦朗眼珠子滴溜溜的,冲他挤眉弄眼,“我娘说,你就要娶新娘子了。”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儿,江萼不豫:“你娘还教你说什么了?”

    秦朗幸灾乐祸的,笑说:“我娘还说,最好我表嫂就是个恶脾气,替她好好管教你。”

    江萼没客气,坐起身狠狠敲他脑袋一下。

    最终,江萼也没捱过他的软磨硬泡,答应过去帮忙掌眼。

    尽管禁足令在身,但在天镜园里,老太太说话也作不得数。江萼之所以乖乖遵命,无非是想躲会儿清闲,现在连秦朗这小崽子也凑上来,满口的婚事,不肖想外面传得多么热烈。

    过去的路上,秦朗还替他娘探口风:“你真不想迎娶杨家小姐?”

    江萼无所谓地一笑:“我有的选吗?”

    “表哥你要实在不愿意,要不,娶回来先供着,过一两年,再把小英、薄姑纳了,享受齐人之福…”见他望过来,秦朗飞快地澄清,“这话是我爹让我跟你说的,你别告诉我娘!”

    ……

    碰见江萼是在集古斋内。他们一堆人正聚拢在灯下看古董,周羣也陪伴她们来了,低声和乐善指认:“里面长得最白净的那个,就是他了。”

    在她,当然是嗤之以鼻。雒阳那帮纨绔子弟,敷粉凃朱的不在少数,周师兄怎能一口笃定自己能认出他来?直到走近,乐善才发现周师兄讲得太委婉了。

    “鸢肩公子二十馀。

    齿编贝,唇激朱。

    气如虹霓,饮如建瓴,尨裘金玦杂花光。”

    乐善脑海里蓦地就联想到这首诗,不知楚国宋玉与他孰美?她心想,就算相貌不分高下,宋玉也少他这点纨绔的气派。

    大家正在鉴赏董源的《潇湘图卷》。乐善家学渊源,只瞥一眼就认出是伪作,去看江萼,他只是笑着,也不说话,仿佛有点傲气,就任旁人议论。

    总算他们也发觉了印章是仿的,回头见他一点也不惊讶,完全作壁上观的姿态,不免就叫:“好你个燕客,看了半天一声不吭,是不是早看出来名堂?”

    有人笑骂说:“别说,他指不定专等着看今日谁是冤大头。”

    一帮人哄堂大笑,他也真笑了,颊边有微涡。

    “看来真给说中了,你这人也太会憋着坏了,竟敢冷眼旁观。”

    “就是,一会儿你做宴,少不得自罚一杯赔罪。”

    他们一阵说笑。

    江萼不置可否,说:“老板,看看下一件。”

    堆放古董的箱子就搁在地上,古董商人扶着箱子盖,一边忙不迭又翻出了一些仿美人觚、合欢瓶、青玉砚…他们这一帮纨绔子弟,平时虽然不务正业,也着实眼光挑剔,看了说:“觚的形制差点意思。”又道,“青玉色沉,也敢拿来糊弄。”

    古董商人忙说:“小的哪敢。”终于拿出珍藏的米芾《翠微深处图》。

    江萼起先神色也淡淡的,看到这个才勉强有点兴致,走到画轴前反复观摩。

    乐善收回目光,问道:“你们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也就比一般的败家子漂亮一些。”

    红夫和她小姐一样自幼耳濡目染,推崇读书人更多,对他自然是很看不上的,猛地摇了头。

    周羣对此倒是另有看法:“他眼光不差。”

    乐善点头认可,多少败家子豪掷千金,到头来买回了赝品。显然他不在此列。

    红夫问:“小姐,你打算怎样做?”

    乐善一时不答。

    距离中秋,还有八日,怎样让他心甘情愿迎亲,对乐善而言无异于一件难题。

    本来她对自己长相还算自信,直至见了他,只怕寻常美貌到他跟前,也不够格的,看来对他使用美人计是不成了。

    周羣建议说:“不如跟他开诚布公,说明新妇为难之处。”

    周师兄为人好,只当旁人也和他一样,乐善免不了提醒一句:“和他一开头就是谎言,心都不诚,怎么开诚布公?”

    他们交谈间,米芾的《翠微深处图》已鉴定为真迹,开始竞价了。

    “老板,这个多少钱。”有人问。

    古董商人伸出五根手指,报价:“五百金,少爷们亏不了的。”

    五百金!

    那人顿时咂舌,拨浪鼓似的摇头,说:“你这也太狮子大张口了,少一些。”

    古董商人说:“道融少爷不知,海岳外史的真迹有价无市,五百金已经很便宜了。”

    “我们说的是米芾,你扯什么海岳外史呢,他的真迹关眼下什么事。”

    这人大抵是个文盲,听得乐善直蹙眉。江萼也忍不了似的,轻轻睨他一眼,说:“别丢人现眼了,米芾和海岳外史是同一个人,这话传到你爹耳中,他收到画也得气死了。”

    另有人和他们相熟,打趣说:“令尊肯定见怪不怪,你我何必苛责,道融毕竟一片孝心。”

    秦朗说就是,偷偷看他表哥一眼。

    江萼还不知道他,将头一点,说:“包起来吧。”古董商人顿时喜笑颜开,和他交定了价钱,双手捧上画轴。

    五百金!

    红夫微微张着嘴,大吃一惊,今日她是见识到了,居然真有人谈笑间豪掷百金,只为一幅古画。

    乐善也立马打消利诱的想法。

    一个漂亮且生活富足的男人,要拿什么诱惑作饵,才能入得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