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半学期学会钢琴并替江见微上台比赛的关卡终于通过了。
正常情况下我自己肯定学不来,多半还是要谢谢江见微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
江见微的房间里又多了一本证书,还有金奖奖杯。
当然了,江见微不只有一个比赛。
“什么?????”
我看着江见微给我发的信息,我只感觉到身体一阵空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有澳洲AMC竞赛??”
这是什么竞赛我根本没听说过......
“嗯,每年九月,数学竞赛。”
“你们家是比赛比上瘾了吗?”我边打字边翻白眼,“合着你就是来这世界上闯关的呗。”
“嗯。”
江见微也不否认。
“那你喜欢比赛吗?”
照这样下去,我以后每天都得备考,备各种各样的考试。
那江见微以前岂不是每天都很忙?不是忙着这个考试,就是忙着那个考试。
我一个21岁大学生都觉得像是被勒着脖子活着一样,何况江见微——那时候他是真的才十一二岁。
“你家这么有钱,不应该是什么都能包办,前途无量吗?为什么要考这么多试?有意义吗?”
江见微没有回复我。
直到后来江母带着我,踏入了一场我从未见过的宴会厅。
我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江母精心打扮着。
胸前的蝴蝶结红得耀眼,她审视着镜子中每个细节都近乎“完美”的我,满意地勾起唇角,“走吧。到了那里,记得要有礼貌。沉默比失言更体面。”
旋转门开合间,水晶吊灯光芒夺目。
脚下的波斯地毯——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江母一席修身的宝蓝色晚礼服,江父一身定制西装勾勒出完美腰线。却掩不住站在自己妻子身侧时若有若无的局促。
在江家,江母才是上位者。
而江父,除了容貌,地位和财富一个都没有。
厅内,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话题间不是商业并购,就是新型科技产业。
要不说江见微一股子老成味呢,在这个氛围中长大很难不被熏陶。
一旁的小型艺术展区,摆放着当代著名艺术家的雕塑与画作——对我而言我一个都不认识。
“来,跟我见见几位董事。”江母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观察。
话音未落,江父已经快步上前,用标准的社交笑容与老钱们周旋,紧接着把我们母子俩引入话题。
“哟,这就是江家的英才吧?”一个带着银丝眼镜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我,这让我不禁想到了在咖啡厅里看见的那个背头男人。
似乎是记忆有些久了,让我莫名觉得那个背头约莫30岁的精英男人是江见微。
想到江见微若是也梳着油亮背头,我忽然涌起笑意。
但在这样的场合里我决不能出错,否则下场绝对悲惨。
“哪里哪里,算不上英才~”江母端起香槟,“下个月还要国际数学竞赛,也不知道我们见微啊能拿到什么成绩呢~”
我礼貌地点头,回以一个非常商业的微笑,“您好。”
“竞赛还没开始呢,就显摆来了。江见微若是不拿个一等奖,说不过去吧。”我在心中暗戳戳吐槽着。
紧接着他们开始聊一些我听不懂的合作,偶尔cue一下我,比问我曾经参加了什么比赛拿了什么奖,想必他们之前怎样怎样,想必谁家小孩怎样怎样......
我终于明白,在江家,江母不需要江见微的前途,需要江见微是一尊能拿出去展示的花瓶。
而且还得是那尊最昂贵,最完美,永远不能有裂痕的水晶花瓶。
回到家里,我看着他那冷冷的房间里,第一次产生了厌恶,还第一次为江见微感到不值。
他这些年过来,一定过得都不开心。
他应该也不喜欢这样的布置,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吧。
可我却没能为他做点什么。
晚上,他一如既往地给我打卡AQ农场收菜,没等他的“晚安”,我先问了他一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零食吗?喜欢吃的饭菜,喜欢的饮料,喜欢的水果??”
问完我才发现自己真是白白追了他九年......
我竟然连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
“想知道,你快说呀!”
“火鸡面。不挑食。不喝饮料。桑葚。”
火鸡面?
江见微竟然喜欢吃火鸡面?完全想不到。
“哦~你竟然这么能吃辣?那饭菜不挑,也就是你不排斥香菜咯?”
没等他回答,我又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我的喜好吗?”
“黄瓜味的薯片;至于饭菜,高中的地三鲜点得最多;喜欢酸的饮料;喜欢吃雪梨。另外,不喜欢吃香菜。”
什么?竟然比我哥哥都清楚我的喜好???
我最喜欢吃的薯片口味,甚至是不爱吃香菜都能知道???
我在他面前明明喝过这么多饮料......我自己都没有总结出我喜欢的饮料,竟然真的都是酸的......
高中的地三鲜......说明他一直都在关注我。
夜风从窗口灌进来,我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自以为是单向奔赴,殊不知从一开始就不是单行道。
暑假快要过半,数学竞赛是在九月初举行的。
其难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每日保持刷题以外就没有什么安排了,有些无聊。
江父江母白天都不在家,所以我偷偷跑去找江见微玩。
“他们回家的时间琢磨不定,你在外面呆久了,万一有一天他们中途回到家没看见你,你的下场会很惨。”
江见微皱着眉头,牵着我都手就想带着我回去。
“不!我一整个暑假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我都没有出过门来玩了!”我挣脱他的手开始闹别扭。
他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
“江见微!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嘛!自从比赛过后,我们都两个星期没见了~难道你就不想见我?”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无力,“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
我没好气地道:“不就是被戒尺打,顶多打出血而已。”
“听话。”
他仍然耐心地哄着我。
但拉着我回家的力气可就什么耐心了。
结果他这个乌鸦嘴还真说中了......
眼瞅着车快要进入小区,我赶忙挣脱开江见微的手抄小道跑回家了。
屁股才刚下座,他们后脚就进了门。
立刻装起自己正在写作业并且绞尽脑汁的样子。
后来直至开学,我都没有再见到江见微。
至于竞赛,简直是降维打击。
上了五年级,江见微要学的东西更多了。
一对一英语能力提升,六年级前必须通过雅思8.0;还有奥数金牌教练定制课程,衔接AMC8和物理碗竞赛。
往后的寒暑假要参加夏校,开始学习第三门法语,还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机器人比赛,击剑、马术......
小升初的两年,只安排了7天的“自由时间”。
月光漫过窗台,我蜷缩在书桌前,台灯将影子拉得老长。
看着他作业本上端正的字迹还带着孩童稚气,可他自己呢?
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安排压得喘不过气了。
我紧皱着眉没有再说话。
只是愈发地心疼曾经那个十一岁的江见微。
喉咙突然像被铅块堵住——原来在我逛公园、滑滑板,在爸爸妈妈的餐馆里乐此不疲的帮忙;在我快乐的童年里,他早已独自咽下了这么多苦涩。
我注意到了他的小升初,江父江母给他安排了国外名牌初中部。
但是江见微当时为什么没有去?
小升初的那两年,又或者说我整个小学寒暑假,都没有见过江见微。
我们只在上学期间偶遇。
后来他也不上奥数课了,我当时还纳闷着,没想到是有了别的安排。
学校的规矩像一把尺子,把我们都卡进同样的模子里。
统一的蓝白校服裹住了大家,看不见谁家里住着大房子,谁每天要帮着摆摊卖早点。
以前我总觉得穿同样的衣服就是平等,可现在才发现,藏在校服底下的人生,原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同样是背着书包上学,江见微的书包里压着竞赛资料、小升初规划,而我只需要把今日的学习任务完成了就好。
年级第一是我的上限,也是江见微最不值一提的下限。
想起前段日子还为得了钢琴比赛一等奖高兴得不行,现在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站在江见微的角度看,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以前说喜欢他,可连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未来想做什么,我都不清楚。
我更没想过,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以后遇到困难怎么办,人生规划不一样又该怎么协调。
年少的懵懂与情窦初开,终究配不上“真爱”二字。
我把他的计划表带去学校,大课间的时候我问他,“你当年就没有拒绝和反抗吗?”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张,骨节泛白。
沉默许久才回答:"当然试过。"
“那你成功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闪着光,“嗯。”
这声回答轻得像片飘落在水面的叶子。
“是什么?”
我有些好奇,他在那样喘不过气的家里,竟也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留在这里读完初高中。”
我一瞬间怔愣,“这算什么争取啊......”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顺着计划表对我说,“这一次,你就不要去争取了,按着他们的计划去做,初中就离开。”
“为什么?我才不要走。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就真的不能见面了!”
我有些恼怒。
他竟然还笑!
“听话,不要去争取。别忘了,我们只要熬到成年,或许会有转机回去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的喜欢沉默。”
他抬起手来揉揉我的头。
我的脑海中涌上了许多,但我最终选择问他这个问题:“如果我偏要去争取呢?”
他还没有回答我,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
课上,我还在分神。
尽管不明白江见微为何将留在本地读书视为珍贵的自由,但看着他终于挣破的那道枷锁,我心中满是酸涩与欣慰。
而那些藏在他眼底的喜欢,我已读懂。
或许还要在这具身体里度过漫长七年,但又何妨?
只要江见微在,不管在哪里都好。
想爸爸妈妈了,我还能跟着江见微去蹭饭。
江家严苛的背后,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每一处都像是待开采的金矿。
如果能借此打磨自己,未来既能像他一样耀眼,又能和他并肩而立,我还能将年少的心动写成永恒。
这份憧憬,足以让我鼓起勇气直面前路。
只是,在这样的家庭里,争取,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日子虽然枯燥,但该利用的资源我都有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