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些什么,不妨说说看?”

    下颌处蓦地加重的力道将云笙的思绪拉回。

    恍惚间,云笙再次对上沈竹漪冰冷的目光。

    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云笙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找蓬莱至宝纯阳珠。”

    前世这个时候,沈竹漪怕是还不知道纯阳珠藏在哪里,否则后来也不会夜闯寒冰狱。

    她可以借此,和他谈条件。

    云笙唇边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据我所知,魔域的人也在找这件宝物,若和他们发生争执,怕是于你不利。”

    云笙没有说谎,魔域的人确实也在找寻纯阳珠。

    上一世,云笙撞见了师妹和魔域的人密谋。

    她这才得知备受喜爱的师妹竟是魔域派来的人,还偷了宗内寒冰狱里的纯阳珠。

    而云笙也很快被他们发现了。

    师妹一路追杀她,将她逼到悬崖,却没有杀她。

    反而,师妹将纯阳珠还给了她,拍了拍她的脸,古怪地笑了一下。

    云笙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便昼夜不停地朝着宗门赶去。

    暗黑的天穹下是茫茫雪海,罡风如刀,万里飞雪。

    云笙拖着断了的腿,走了整整九万步。

    每走一步,她都在告诉自己:快了,快了。

    只是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历经千辛万苦后,等来的却是一句——你可知罪?

    她才知道,师妹反咬一口,诬陷她才是与魔域勾结的人,就连尹钰山都帮她指证。

    可笑的是,蓬莱宗的所有人竟都信了。

    -

    云笙没能回忆多久,便被沈竹漪扼住了脖子。

    他唇边绽出一抹凉薄的笑,凌冽的杀意自上扬的眼尾悄然流出:“你暗中调查我?”

    云笙面色通红,她挣扎着道:“不……咳咳,我猜的。”

    “金岚沈氏底蕴不浅,不乏群英名流和数不清的财宝,于修行多有益处,你远赴蓬莱自然是有目的,而蓬莱唯一能让你看得上眼的,怕是只有镇宗之宝,那出自凤梧海海底的纯阳珠了……”

    沈竹漪哂笑了一声。

    蹩脚的理由。

    他卸了点力道,修长的指节摩挲在她的颈侧,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那个长命锁上。

    他的指尖很冷,落在她颈侧的血管上,像是游移审视着的刀锋,所过之处留下一阵酥麻的战栗。

    云笙有些忐忑地望着他:“我自幼便身在蓬莱,对其内机关阵法自然是比旁人了解,我可以帮你。”

    “如你所说,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云笙道:“我是一介孤女,无力自保,只能寄人篱下。今日他尹钰山能叫我放血救人,明日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能帮你得到纯阳珠,但你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她蜷缩着身子,脊背紧绷,单薄的弧度同这雨中飘摇伶仃的新竹一般,定定看向他:“第一,你要助我修复灵根。”

    “第二,若是在宗内有人欺负我,你要帮我欺负回去,护我安危。”

    沈竹漪的目光寡淡而平静,他顺势拨开遮眼的那一丛绿竹,薄薄的眼皮微耷,自上而下睨着她:“你既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谈条件?”

    “况且,你既暗中查我底细,想必也对我有所了解。”

    他唇边的笑褪灭,顺势折下绿竹,根根分明的眼睫在眼窝处落下一片阴翳,“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么?”

    他的五官本就浓稠艳丽,没了迷惑的笑,便极具凌厉的攻击性,有种颓靡昳丽的冷感,落下的目光像是捕食的猛禽。

    那片柔软的竹叶在他手中翻折,化为利刃,抵在她脆弱的喉管上。

    云笙的心缩成一团,直发着颤。

    她埋头瓮声道:“我是诚心的,我能替你做任何事,而且,我也并非一文不值。”

    她纠结了好久,终于撩起袖子,露出袖子遮掩下手腕上的疤痕:“我的血能吸引邪物,更有疗愈补体之效,就连蓬莱宗内都用我的血来炼丹治人。”

    把这丑陋的疤痕敞露在一个陌生的人前,云笙像是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满头是汗。

    沈竹漪在她手腕处盯了很久,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在她伤疤新生长出糜红新肉的地方来回摩挲着,竟莫名生出几分古怪的热意。

    直到云笙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他才移开视线:“人死亦可取血。”

    他虽是在笑,落下的眼神却格外空洞,不像是在看她,反倒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肉。

    云笙面色愈发苍白,那落在她颈侧的竹叶已然游移至要害处。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不不,只有我活着才可以!”

    慌乱之际,她脑子一热,狠心咬破舌尖,攥着他的手便低头覆了下去。

    在他掐着她脖颈时,她便注意到了。

    他的手背有一道细微的伤口,不知是竹叶还是鬼婴蛛所致。

    她垂下头,轻轻舔舐了一下那道伤痕。

    林中清风拂面,竹叶簌簌轻响。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沈竹漪的眼睫一颤。

    覆在他手背上的唇很软,很热,被舔舐过的伤痕泛起一片酥麻。

    这种濡湿的触感转瞬即逝。

    可留下的余温却透过渗透进手背凸起的经络,一路燃烧至四肢百骸。

    血液相融的一瞬,细微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愈合。

    沈竹漪错愕一瞬,旋即猛地甩开她。

    那张青春明媚的脸阴沉下来,眼底汹涌着恼怒蓬勃的杀意。

    他虽平日里笑意盈盈,瞧着好相与,心底却素来瞧不上任何人,自然也不允任何人碰他。

    云笙此番举动简直无异于找死。

    沈竹漪的手已然覆上腰间的蝴蝶刀,可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蹙眉,阴沉着脸看向手背上的那一道伤口。

    被舔舐过的伤口泛着一种奇异的痒,令他不禁死死蜷住尾指。

    从骨头里溢出来的痒意,像虫一般蠕动着钻进血肉,萦绕在心间,久久都无法消散。

    不知是皮肉生长带来的异样,还是……

    他抬眼,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云笙染血的唇上。

    沈竹漪的眼神笼罩下来,乌黑的眼眸吞没所有光亮,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云笙紧张地绞弄着袖摆,直冒冷汗,身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云笙知道,这世间之物,凡事都讲究价值。

    这样……应当能够证明活蹦乱跳的她比死了的有价值吧?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不远处传来亟亟脚步声。

    “云师姐?云师姐你在这里么?”

    雨势渐小,鬼婴蛛也被围剿得差不多了,宗内的弟子折返而归,也得空来关心她的死活。

    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云笙顿时松了一口气。

    沈竹漪自然也留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压下满腔的躁郁,浓密的睫毛微抬,俯身凑近了她。

    竹叶自她颈间擦过,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指尖的温度。

    潮湿的雾气顺着她单薄的衣料渗透进皮肤中,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难道他还要继续动手?

    沈竹漪手腕翻转,掷出的竹叶近乎是擦着她的面颊飞出,利落刺穿了她身后暗处蛰伏着的鬼婴蛛。

    空中飘落下几缕断发。

    云笙看着那在血泊之中垂死挣扎的鬼婴蛛,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漏网之鱼。”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沈竹漪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才注意到云笙的异样,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师姐,吓到你了么?”

    云笙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有。”

    她自然是不信他只是为了杀这鬼婴蛛,方才他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彻骨杀意。

    幸而有人来了,他才没有动手。

    沈竹漪颔首,漂亮的眼睫轻轻扫下来,眼神缱绻含笑:“虽说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但我可以姑且相信师姐这一次吗?”

    尾音微微拉长,消融在乳白的雾气中,像是危险蛰伏的钩子。

    看着这张隽秀干净的脸,云笙差点就信了。

    ——若不是他的手始终搭在她颈间的命门上的话。

    她颤声道:“你可以相信我。”

    沈竹漪从袖中取出一枚东西,掐着她的下颌,塞入了她的口中,柔声道:“吞下去。”

    云笙有些后悔,但不敢不从,还下意识嚼了几口。

    浅红色的,滋味挺甜的,味道也不错,像是某种糖豆。

    他这才移开手:“至于师姐所说的,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会好好考虑的。”

    云笙抹去颈间黏腻的冷汗,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方才我吃的,是什么?”

    沈竹漪眨了一下眼睫,倏地弯下腰来和她对视,清脆的铃声随之响起。

    他的臂弯虚虚撑着她身后的绿竹,盯着她半晌,像是寻常人家喜欢整蛊作乐的天真少年,笑得恶劣,语气也是吊儿郎当的:“还能有什么…毒药啊。”

    虽然已经料到,可是云笙还是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沈竹漪补充道:“此药名为烟花,若是师姐安分守己,便并无影响,但若师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

    他垂下眼睫,定定看着她:“身体就会像是烟花一样,‘嘭’得炸开。血肉也是七零八落的,东一块,西一块。”

    说至此,他眼眸轻弯:“很有趣,不是么?”

    云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倒退几步,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对上他的目光,她瑟缩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

    她脸上沾了灰尘,衣裙更是被树杈划出口子,破破烂烂的,下垂的眼睛,和苦笑起来皱巴巴的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极其认真道:“好,如此,你大可放心了罢。”

    沈竹漪没有回话。

    见云笙信以为真。

    将那颗他随手带在身上的糖豆当做毒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他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这蓬莱宗,也不是那般无趣么。

    -

    竹叶簌簌作响,身后的竹林被拨开。

    身着蓬莱宗服饰的弟子望见眼前一片鬼婴蛛的尸体,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云师姐?”

    很快她便注意到了沈竹漪,面露欣喜道:“小师弟,怎么是你?这些鬼婴蛛是你杀的?真是了不得!”

    “小师弟也在吗?若此行有了小师弟,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众人围了过来,阴冷的氛围瞬息散去。

    沈竹漪也再度恢复了无害的模样,只是那眼神虽在笑里,却越过熙攘吵闹的人群,虚虚定在某一点,逐渐显得冰冷,暗含厌烦不耐。

    半晌,他才不着痕迹地收起沾血的刀刃,隽秀面孔显得格外干净:“任职在身,来此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