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地处北方,自姚州北上,沿途倒显得愈发没有生机。

    春寒料峭。

    马车内的人却只穿着单衣,犹嫌不足。

    祝无虞斜歪歪地靠在地上,脑袋还睡得发混。

    可恶,每次醒来都在地板上。

    这一个月来她奋起反抗过,尝试跑路过,服软求饶过,无一不是被以被迷晕结尾。

    偏偏她也没见到司宸提前服用解药,为何只有她睡!

    祝无虞索性没再作妖,拿起旁边一直没人动过的糕点,一整块塞进嘴里。

    俞潜现如今生死不明,为今之计,依旧是早日脱身去找养父报信。

    至于司宸为何隐姓埋名,又找什么东西,与她无关……反正逃婚了。

    祝无虞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思忖,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帘。

    “不跑了?”那人声音从斜上方飘来,声线慵懒,尾音上扬。

    祝无虞仰着脖子咽下一大口甜点心,张口便答:“相公说笑了,怎会离开相公呢。”

    她本意是想恶心司宸一下,毕竟摄政王妃可不是什么鸡鸭鹅狗能做的。祝无虞身为杀手,可谓是黑户,连奴籍都不如。

    她偏过头仰视司宸,声音夹得发腻:“奴家可是一心与夫君白头偕老——”

    话音未落,手臂骤然被一股大力抓住。

    祝无虞腰间一紧,双脚腾空。

    男人冰凉的手扣住她的后腰,瞬间将她从地上扯过,压进怀里。

    祝无虞凉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掰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比作手刀直奔司宸脖颈。

    司宸蹙眉,捏着祝无虞后颈:“那人叫俞潜?”

    祝无虞的手硬生生顿住,缩了缩脖子,一颗心跳成十八个。

    她被迫抬头看向司宸。

    “谁?”

    司宸垂眸凉凉地看她一眼,随后垂下头,贴在祝无虞脸旁,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

    声音低哑:“装够了吗?”

    祝无虞咬牙,卸力般垂下手,挑眉瞪他,语气不可谓不急:“你待如何?”

    毕竟俞潜是为了找她才去姚州,若真被司宸抓走,责任也有她一分。

    她脑子里想着俞潜能关在哪。

    后颈上的手劲猛然增大。

    温热干燥的什么东西印上她的颈侧。

    “祝无虞,孤忍很久了。”

    祝无虞:!

    哪又得罪这狗贼了!真把自己当相公了!装瞎还不够!

    她垂在身侧的手迅速蓄力,拍向司宸胸口。

    此时不杀这狗贼更待何时。

    预想中瓷实的肉感并未传来。

    反倒是腰上那只手用力,掐得祝无虞肋下发痛。

    身下一空。

    祝无虞瞪大眼睛,简直要被气笑。

    她连忙大腿发力,踩住马车底板,这才免得从马车中飞出去的命运。

    狗贼早有准备,将她丢下来了!

    祝无虞闭了闭眼,干脆坐在地上。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项坠,随后烫手山芋般松开。

    她猛地用袖子使劲蹭一下自己脖颈。

    手边并无利器,真要现在不管不顾动手,说不定把命搭上也换不回一个。

    对面那人面无表情,垂眸看向祝无虞,眸色淡淡——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祝无虞压下心头杀意,不等他开口,挑帘坐到外面。

    冻得一哆嗦。

    浑身上下的火这才平静些许。

    司宸靠在软垫上,紧闭双眼,捏着茶盏猛灌一口凉透的茶。

    俞潜……凭什么。

    京都城门近在眼前。

    祝无虞四下扫视一圈。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千,彻地连天。

    护送摄政王的兵马,足有千余骑。

    祝无虞觉得前后左右都是马蹄响声。

    但放眼望去,并未有多余马车囚车。

    她看一眼旁边赶车的侍卫统领,厌恶之情头一次溢于言表。

    旋即,转头跳上马车顶部。

    路上一月时间司宸都没杀她,如今临近京都应当更为安全。

    祝无虞推测,要么这人尚未把她吃到手,要么是要将她作为人质与养父交易。也可能二者皆有。

    侍卫统领惊恐地回头看向祝无虞,视线在祝无虞和车帘中间来回扫视。

    祝无虞冷笑一声,这侍卫统领便是之前山间围堵她的那个领头的。

    按那天的情况看,这人轻功不输祝无虞,在他眼皮子底下跑路还是有些难度。

    所幸她上来也不是为了逃跑。

    祝无虞居高临下。

    别说,踩在“司宸头上”,心中多多少少舒爽一些。

    她环视四周,没见到任何熟悉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人有被监视的迹象。

    这时候要是大喊一声俞潜,两个人会不会都一命呜呼。

    她眨眨眼,思考这件事可行性……

    身下马车中传出一句不凉不热的“滚下来。”

    祝无虞眼睁睁看着侍卫统领从昂首挺胸变成低眉顺目。

    她转转眼睛,挑眉落到侍卫统领身边:“大人贵姓?”

    侍卫不敢看她,双眼目视前方:“仆随主姓。”

    祝无虞点点头:“司大人。”

    没等侍卫统领自谦,他便察觉到一股药香扑过来——和王爷身上一个味。

    祝无虞贴在司统领耳畔,声音足以让身后马车中人听见:“咱们王爷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脾气这么臭。我前段时间认识个瞎子,脾气也大得很。尤其我听说男人年纪大了某方面不行也会脾气变大的。要不请个什么太医为王爷瞧瞧?”

    司统领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马车里甩出两个茶盏,抵着轿帘飞出来。

    两声截然不同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

    “咚——”“啪——”

    其中一只茶盏径直飞出来,落在沙土上应声而碎,随着马车前进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另一只砸到司统领背上,落回马车里。

    祝无虞站在马车边缘,躲开那茶盏,这人一月前有这么暴躁吗?

    她转头看向车帘:“王爷何故生气呀,奴家这是关心王爷呀,我可还替您找了雪莲贝母呢。”

    她说着,偷偷盯住司统领的表情。

    那位依旧面不改色,目视前方。

    俞潜若被擒,雪莲贝母在他百宝囊中必被搜到。

    但观这人面色,连些细微变化都未出现。

    祝无虞在心中点了根香。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踏进宫门。

    城门内外,百姓军兵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祝无虞皱眉,偏过脸。

    她可受不住这跪拜大礼。

    马车一路北行,身后兵马在城外尽数分散。

    如今跟在司宸后面仅有不足百骑。

    军兵中果真没有俞潜的踪迹。

    既然如此,那她先跑为敬了。

    祝无虞看一眼司统领。

    这人余光一直瞄着自己。

    该是司宸嘱咐过什么。

    有这人时刻盯着,祝无虞也无心跑路。

    她偏头散漫地看着陌生的街道。

    祝无虞常年被养父压着在掩月楼学艺,旁人出任务,她跟着养父练武,旁人交任务,她还在养父身边。

    京城之于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马车在闹市区慢悠悠行进。

    常年习武,祝无虞五感自是异于常人。

    茶余谈资飘进祝无虞耳中。

    “诶你听说了吗,相府那位又被人带了绿帽。”

    “嚯,这都第几次了,不会又是摄政王爷吧。”

    “旁人哪敢呢……。”

    祝无虞回头看向那个茶摊,转身掀开轿帘钻进车厢。

    一旁司统领张了张嘴,抬起的手被祝无虞隔在车帘外面。

    祝无虞冷着脸,快步走到司宸面前。

    这人半分眼神都没给祝无虞。

    但祝无虞总觉着他好像坐得直了些,手里那张书页捻了半天,要翻不翻。

    祝无虞懒得和他装什么“夫唱妇随”。

    狗*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司宸,她也不必落得被追杀百里。

    于是,司宸眼睁睁看着小刺客探过来的手摸向他——面前的糕点。

    迅速端走出去,临走还踢一脚地上未被拾起的茶盏。

    司宸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书摔到软垫上。

    愣是摔得马车颤三颤。

    司统领回头看一眼刚刚差点没绕开的石块,心有余悸。

    马车里的药香味又飘过来,坐在他身旁。

    他下意识偏头,继续用余光“监视”这位掩月楼刺客。

    手中马鞭差点没拿稳。

    这位怎么把“贡品”端出来吃了……王爷也没管?

    祝无虞捏着一块甜点心,放入口中。不愧是摄政王身边的人,这糕点可谓入口即化,司宸竟放那落灰,果真是昏庸之臣,暴殄天物。

    长街十里。

    方才听到的闲话竟在另一群人口中接上。

    “听说今日相府寿宴,丞相大人要每家宾客必奉上美人。”

    “对对,我听到也是这样,还说非要与众不同的美人。”

    “何为与众不同啊?丞相这么多年什么美人没见过。”

    “这你就不懂了吧……依我看,他们这群有钱人见惯了卑躬屈膝,说不定喜欢那种不听话的……比如那掩月楼的杀手……”

    “你听说书人太多了吧。”

    祝无虞眯着眼,靠在马车上细嚼慢咽。

    “诶诶诶,你们说摄政王爷会去吗……”

    “未必吧……王爷去献美人,那不是打人脸吗,那美人还能有活路?”

    “王爷不是一向如此……”

    马车转进另一处街道。

    百姓杂谈声渐行渐远。

    祝无虞捏着空盘子顿了许久。

    养父不是说掩月楼做的是“黑暗行者”吗,怎会出现在市井闲谈中。

    此后行人渐少,马车前行飞快。

    不多时,街道两侧俱是高门大户。

    “我们去哪?”

    祝无虞坐直身体。

    她不常来京城闲逛,可眼下行进方向,分明与掩月楼南辕北辙。

    而她刚刚,亲眼看见摄政王府大匾在身旁略过。

    好一个过家门而不入。

    祝无虞隐有不祥的预感,心如擂鼓。

    “相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