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庭若市。

    祝无虞坐在后面,死死盯着从马车上走下的司宸。

    难怪不杀她呀,原来是要拿她做人情。

    她回手将盘子丢进马车,站起身拍拍手,木着脸走到司宸身后。

    对上摄政王略显意外的眼神。

    祝无虞眨眨眼,偏头对着司统领调整位置,二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一左一右坠在司宸身后。

    司统领看一眼祝无虞腰间的侍卫腰牌,又看一眼自己腰间明显形制更高的统领腰牌,闭嘴没说话。

    祝无虞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京中高门大户。

    酸腐气铜臭气甚至盖过席上佳肴。

    酒过三巡,月挂柳梢。

    远处有人开口。

    祝无虞这才将余光从司统领身上撤回,抬眼向下看去。

    那人摇摇晃晃起身,对着丞相和司宸草草地行了个礼,用捋不直的舌头开口:“听闻相爷错失美人,下官前些时日得了京都花魁,今日送予相爷,望相爷寿比南山……嗝……带上来。”

    祝无虞因这纸醉金迷平稳的心跳再次慌乱起来。

    ……进奉美人……市井流言竟是真的。

    她垂眸扫了一眼司宸和司统领,这二人依旧没什么动作,司统领的注意依旧在她身上。

    祝无虞压下趁现在跑路的心思,抬头看向院外。

    女子娉娉袅袅一步三摇走上堂前。

    月光下,薄纱玉体,贴到丞相身畔。

    祝无虞看着年过半百的丞相。

    胃中一阵没来由的翻江倒海。

    偏偏这老丞相无甚表情,只拿起酒杯轻飘飘递给花魁。

    底下大臣惯会察言观色。

    “相爷都说过了,更喜欢与众不同的女子。”

    说话之人出列,拱手向上行礼。

    “不知掩月楼的女杀手,可合相爷之意?”

    祝无虞猛地抬眼看向他。

    谁?还有其他人被抓了?

    可养父明明说朝中除了摄政王与太子,其他人不足为惧。

    怎会……

    祝无虞盯着远处。

    周围一切都被她忽略掉。

    包括司宸看向她探寻的目光。

    一只半人高的木笼被几人推进院中。

    其中女子靠在里面。

    老丞相也提起兴致,点手叫木笼送上前来。

    祝无虞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紧绷的四肢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还好不是……

    司宸这才将视线从她身上拿开,放在中央被磋磨的女子身上。

    “她不是掩月楼杀手,放了吧。孤倒是认识一个女杀手。”

    祝无虞瞬间摸上腰间佩剑。

    摄政王侍卫特权,可以执剑入席。

    祝无虞三人霎时便成了众人视线中心。

    “王爷何意?”

    献人那位官员颇有些气急败坏,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将脸憋成猴屁股。

    司宸看也没看他,只低头品茶。

    相府丫鬟走到木笼前,用钥匙打开锁链,将里面女子拖出来,检查手上刀茧。

    祝无虞握着剑柄,眼神落在“杀手”身上,只当是防止里面那人暴起发难。

    余光却落在司宸身上,不知这位下一句还要蹦出什么泣鬼神的话。

    那丫鬟举着“杀手”的一只手,朝着老丞相点头。

    老丞相这才叫人把人拖过来。

    祝无虞倒不甚意外,若是假冒杀手,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找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院中所有人屏息凝神,有些人甚至将视线投到摄政王身上。

    祝无虞偏了偏头。

    一阵强风,四周烛光尽数熄灭。

    一点寒芒,映着月光直奔丞相后心。

    紧接着,四面八方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人钻进人群。

    哀嚎声、哭喊声甚至求饶声刹那间盖过戏台的声音。

    仅剩的几点烛光映衬着血色。

    祝无虞本以为这的确是养父的手笔,毕竟杀贪官除国贼便是掩月楼之事。

    可黑衣人并非掩月楼人行事作风。

    她低头看一眼依旧在喝茶的司宸,想通并非养父所为后,抬脚将司宸桌上一只瓷盘踢过去。

    瓷盘碎裂,里面的菜稀里哗啦洒了一地。那只匕首也被打歪,贴着丞相肩头擦过。

    老丞相连忙回头张望,面如土色。

    然而,那被拖到他面前的“杀手”此刻也成了真正的杀手,起身将丞相发簪拽下,另一只手捏住老头后颈。

    老头还不算太草包,双手捧住刺客的手,阻止发簪前进,可惜收效甚微。

    祝无虞点了点手中剑柄。

    如今看来献美人是不可能了,还以为真的会被送进相府,毕竟这老东西看起来就比司宸好糊弄。

    她看了一眼被缠住的司统领,脚尖点地飞身跃起。

    发簪尖端贴近老丞相咽喉。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可谓凄厉的——“王爷!”

    祝无虞心头一颤,在空中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司宸黑暗中仍然发亮的双眸。

    两个黑衣人拿刀挥向司宸,司宸身边的侍卫早已被其他人牵制住。

    祝无虞冷笑一声,毫不留恋地转回头,提剑用剑背拍向刺客手腕。

    刺客手一抖,发簪落在地上,对上祝无虞的视线。

    祝无虞将甩到外面的项坠塞进里衣,提剑站在丞相身前。

    身后甩出的茶盏贴着她的发髻飞出去。

    若祝无虞并非救人而是趁乱逃跑,那这枚茶盏,必得砸到她身上,卸掉轻功。

    府外脚步声震天,灯球火把逼近相府。

    刺客见势不妙收兵撤退,受伤无法逃脱之人几近同时跪地,气绝身亡。

    门外众星拱月般走近一人。

    祝无虞看一眼步步逼近的司宸,将摄政王侍卫的腰牌塞进怀里,转身冲着老丞相单膝跪地。

    “相爷,草民想携恩向您求个恩典,草民仰慕您多时,求相爷收留。”

    四下一片寂静。

    有记性好的,视线在司宸和丞相中间游走。

    更多人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窒息感顺着天井当院蔓延。

    却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祝无虞仿佛听见一声声呼气声。

    来人笑着开口:“伯父,我来迟了,看在我也算来得及时的份上,自罚三杯可好?”

    祝无虞蹙眉,依旧低着头跪在丞相面前。

    熟悉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祝无虞藏住的腰牌被人勾出来。

    刻意压低的嗓音贴在祝无虞耳畔:“孤回去再收拾你。”

    祝无虞低头咬着牙,恨刚刚那两个黑衣人怎么如此废物,没将这人砍死。

    司宸直起身,面沉似水站在丞相面前,抬眼看向丞相。

    太子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中间二人“针锋相对”,摄政王身畔跪着一高马尾小姑娘,看起来干净利落,刚才的表现也是英姿飒爽。

    说是针锋相对,其实是他这位皇弟的气势当方面压制丞相。

    祝无虞站起身,蹦蹦跳跳走到司宸身后,偏头打量新进来这人。

    同司宸一样,这位同样紫袍金带,整张脸与司宸都颇为相似,只不过这人是一对含情的桃花眼,视线落在祝无虞身上时,总给人一种情深似海的错觉。

    司宸转头略过太子,往门外走去。

    倒是司统领看见祝无虞过来后,瞪她一眼,冷哼出声。

    太子朝丞相拱了拱手,叫人将寿礼奉上,转头去追司宸。

    “予怀!怎么此去三月不认得皇兄了?你眼睛如何了?”

    祝无虞偏头看他。

    当今皇帝昏庸,膝下多子,司宸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不知明明是皇子怎又做了摄政王。

    却不知面前这位是哪个倒霉蛋。

    不过……司宸这眼睛,原来不止骗她一人吗?

    祝无虞心里没来由地敞亮些许。

    司宸抬头看向拦在面前的人:“太子殿下何事?”

    嘴里叫着太子殿下,却一不行礼二不颔首,毫无恭敬之意。

    祝无虞挑眉。

    这人……便是太子……?养父口中与司宸一较高下之人?

    她重新打量这位当朝储君。

    除了年岁不小,其他没看出什么花样。

    太子笑着,也没对司宸不理他有什么意见,反而探头越过司宸看向祝无虞。

    “予怀,这是未来王妃?”

    祝无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们家祖传眼神不好?

    司宸看起来脸色更差,回头看祝无虞一眼,斜睨太子:“妾。”

    祝无虞:……

    她顿了一下,低下头。

    片刻后,勾起一侧嘴角。

    她故意夹着肩膀,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随后稍稍抬头,泫然欲泣地看向太子。

    太子转头对司宸开口:“既只是妾,予怀可否相赠于皇兄啊,皇兄还没见过这种英气的小姑娘呢。皇兄愿出千金。更何况,”太子贴着司宸耳边,桃花眼看向祝无虞,眉眼弯弯,“皇兄可是听见这小姑娘想去相府了,这种心不诚的人你也敢扣在身边。”

    祝无虞偏生从那双眼中看出安心的意味。这位太子真是和司宸相差甚远,看起来便叫人如沐春风,给她的感觉……更像养父。

    司宸目视前方,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语气淡淡:“你不是一向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