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乡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也或许一样。
齐以渔被老乞丐安排去打工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扛起来那么沉的麻袋,就连货场老板都啧啧称奇。
“看着你这么瘦小,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齐以渔扛着麻袋来回跑,余光瞧见老乞丐笑着朝他摆手转身走了。
晚上他回到破庙,就瞧见老乞丐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草望天,一看见他回来了,一溜烟就站了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才回来!”
他绕着齐以渔打了两个圈。
“吃的呢?”
老人不客气的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朝着他摆动。
“什么吃的?”齐以渔累得紧,坐在墙根闭上眼睛就想睡过去。
“你去做工没拿到铜板吗,怎么没买吃的?”
齐以渔被他抓着肩膀来回晃,脑袋磕在墙面好几回,只能不耐烦地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两个铜板丢给他。
“自己去,我很累。”
“怎么就这么两个子儿,你自己吃没吃。”
耳边还在絮絮叨叨,齐以渔蜷着身子睡了。
“你别总是这样缩着睡,不长个子……”
老乞丐被齐以渔一脚蹬翻在地上,终于不说话了。
齐以渔就这样在破庙待了半个月,在这期间他和庙里其他的人相处地极好,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金钱乡能容忍这里聚集起他们这群人。
“这里原本是要供奉一个神仙的,后来那个神仙引起了金钱乡居民的不满,你看那边。”
破庙里面有一个妇女,她抱着几月大的婴孩和齐以渔说话。
“那个毁掉的神像就是当时给那个神仙塑的,后来被砸了,脑袋都不知道去哪了。”
铜像身上爬满绿色的污痕,裂痕从手臂绕到指尖,只有掌心的桃花枝崭新如故。脖子之上空空如也,断裂的那部分并不平整,应该是被硬生生敲下去的。
“毁掉神的金身吗?也是好大的胆子,这神仙塑的是哪位神仙啊?”
没等女人回话,怀里的孩子突兀地哭嚎起来。女人轻轻拍着孩子安抚,那孩子却愈哭愈厉害。
“你先忙吧,下次再说。”
齐以渔不喜欢小孩子,被扰地头痛,仓促结束话题离开了。
齐以渔感觉他在金钱乡待了好久,从落雪的季节住到了酷暑之日。
烈阳高照,灼热的气从脚底往上扑,一块地宛若能当做烤肉的锅板用。齐以渔卸去肩上的麻袋,这段时间的劳动让他身体又结实了些。
在喝水的功夫,旁边有人拍了拍齐以渔的肩膀。
“小子,有人找你。”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半晌也没看见什么人影。
“哪有什么人?”
齐以渔还以为是遭了骗,不客气地打落架在他肩头的胳膊。
“啧,往地上瞅!”
太阳晃得人眼睛疼。齐以渔眯了眯眼,目光下移,果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池?”
齐以渔没想到他能来找自己,原因无他,仅是因为阿池这人没有双腿无法行走。
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在金钱乡这种地方,他一个人居然能安然无恙地过来。
齐以渔蹲下身子,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珠,语气有些急促:“你是怎么过来的!现在这么热。”
名叫阿池的孩子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包袱往齐以渔怀里推了推,随后又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阿池的掌心全是坑坑洼洼的印痕,泛起别样的红。他发觉齐以渔在看他的手,于是又往后缩了缩。
“你只是来送这个包袱?”
布料是蓝色的,被洗的褪了色泛出原本丝丝缕缕的白色。齐以渔随意将那包裹打开,一瞬间,无数的竹编兔子从里面掉了出来。有一只被挤到了边上去,蹦蹦跳跳就要往土坑里面掉。
阿池的眼珠一直盯着那只跑远的竹编兔子,他没动,也没去将那只他亲手做出的成品捞回来。因为他没办法动,单凭着那手掌移动连一只死物都追不上,那只竹编兔子就像是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朝着泥里落。
身前的阴影忽然不见了,刺眼的阳光完整落在他的脸上。太阳照射的光芒太炙热了,炽热到不得不眯起眼睛,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直到那阴影又一次笼罩在他身上,他揉了揉眼角泛出的生理性泪水,再次睁眼时正对上了那只竹编兔子。心脏颤了一瞬,虽然只是那一刻,他再抬头望,瞧见了背对着日光的齐以渔。
“拿着,你好不容易编的呢。”
或许是因为齐以渔是一只妖,他的手心是凉的,握在腕子上很舒服。
那只险些消失不见的兔子又躺回了掌中。
齐以渔不知道阿池的心思,这些竹编是他扔给人家的。没什么目的,只是阿池的求生欲太低了,似乎一直在寻死。齐以渔其实是不在意他的,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所以他从来没有多看过这个叫阿池的男孩。直到破庙里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叫住了他,她说阿池被仇人灭了满门,侥幸活下来却失去了双腿。
“阿池想要复仇,可是他没有腿了,他做不到。所以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寻死,阿池是我从池子里面捞出来带过来的,我不想让他就这样死了,你帮帮他。”
女人还抱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她说:“阿池太小了,他不能就这样死,他是他父母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了。”
齐以渔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也不认为一个寻死的人值得挽救。
女人完全不在意齐以渔的沉默,她握着婴儿的小手朝齐以渔挥,模仿着小孩子的咿呀学语:“拜托啦,小哥哥。”
阿池不想活着,他父母在他眼前被杀了。火红的一片,不知道是血色或是火光。沉重的木头砸在他的双腿上,刀光剑影四射,哭喊声在耳边环绕。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没被歹人发现的,只是在清醒的之后他艰难地爬出来,捧着不知道是谁的骨灰嚎哭。
他也发觉了自己失去了双腿,于是一点点爬到了池子边上,想都没想直接跌了进去。
按照女人所言,当时那池子红了一片,只有他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在里面晃动。女人将他救了下来,和他一起住进了破庙。
“你是你父母唯一的遗物了,你是他们活着的象征。”
这句话是女人第一次发现他试图寻死的话,他朝着女人恶狠狠讲着自己的遭遇。他挥着拳头将女人赶远,拿着最尖锐的石头划向她的脸。
他以为女人会厌恶他同情他抛弃他。
可是女人只说了这一句话,却让他冷静了下来。
后来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女人靠在墙上,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叫他:“阿池……过来看看弟弟。”
他迟疑地挪过去,看着那个婴儿抓住了他垂落的发丝。
“阿……池,以后,你就有弟弟了……你,又有家人了。”
那之后阿池会照顾女人和婴儿,可是他能做的太有限了。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归了死寂。直到一个普通的日子,一只妖和一个老乞丐闯入了这里,吵吵闹闹,给这个冷寂的地方添了一丝丝色彩。
那只妖叫齐以渔,原本他是不知道,只是破庙的人都很照顾他。有大叔玩笑地去踢他,大喊:“齐以渔,你这个臭小子把老子的活都抢了,老子又少赚几个板儿!”
“活该!谁叫你跑去看漂亮的女人了?”
“还敢还嘴!”
好吵。
阿池又垂下头,将自己隔绝在外,仿佛角落的黑暗能吞噬掉他。
过了好久,和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那个叫齐以渔的妖丢给了他一包裹的竹条。他抬头,疑惑地瞧着那人。
阿池不喜欢齐以渔,他不喜欢妖。
妖冷血无情为非作歹,妖都是邪恶的,是坏的。
书上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会编吗?”
那蓝头发的妖怪蹲在他的面前,手中攥着一只竹条。
见他摇头,齐以渔多取了些竹条放在他手里,随后示范起来。
“喜欢什么动物?”
不喜欢动物。阿池想这样说,只是说出嘴的话却变成了“兔子”。
齐以渔笑了笑,教他怎么用竹条编兔子,还让他编一篓子兔子。
“编这些做什么?”阿池不想编,他不要做这些没用的东西。
“卖啊,你不想赚钱?谁要像你这样混吃等死?”齐以渔没避讳“死”这个字眼,反而将那筐竹条朝他推了推,“赚钱养自己,也可以养家。”
“我没有家。”
“你有。”齐以渔早有准备般,他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在哄孩子的女人。
“没有你他们两个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就是他们的家人,是那孩子唯一的哥哥,是那女人不可缺少的孩子。”
阿池没说话,他确实有所触动,但他对一只妖说出的话保持着怀疑态度。行动欺骗不了任何人,他真的做了竹编兔子,还一点点爬到了齐以渔搬货的地方。
“晚上等我回去给我就好了,为何现在给我?”齐以渔又将竹编兔子都塞回到包裹里,但他没拿走阿池手中握着的那只。
“卖。”
齐以渔瞪着眼睛看他,本来他是计划着将这些竹编兔子都扔了的,然后从自己工钱里面拨出来些给他,就骗他是卖兔子赚的。眼下这小子要自己去卖,真的能卖出去吗?
阿池没在意齐以渔的震惊,反而拉着那包东西爬走了,齐以渔只得告了半晌的假陪着他卖。
让他没想到的是,真的让他卖出去了!
或许是这种小东西利润低还劳累,在金钱乡居然没有市场,于是那些有孩子的就会多买上几个玩,慢慢的铜板真的在手边摞起摞来。
一时间,齐以渔牙酸起来,居然和他搬一天货赚的差不多,这难道就是天意的。
阿池紧紧攥着铜板,在收摊时扯了扯齐以渔的衣袖。
“干嘛?”
齐以渔没什么好脾气,他站起身俯视着阿池。
“给你。”
阿池的话不多,他捏着铜钱递给齐以渔。齐以渔虽然没想到他会分给自己,稍在手里掂量一下便知道数量的多少。
阿池将今天赚到的一半数量铜板都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