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占据视线的还是仍然候在门外的赤司征十郎,樱满集稍稍放下了心中的无所适从,抬起眼,目光专注地看向他,声音依旧放得很轻:
“哥哥,我好了。”
“嗯,真乖。”
赤司征十郎看着弟弟纤弱的样子,眉眼间那份惯常的凌厉悄然融化,缓声叮嘱。
“今天父亲也在家,他想见见你。别担心,父亲他只是表情有些严肃,有哥哥在。”
若是洛山篮球部员见到平日里见惯唯我独尊的小队长的这副弟控的样子,只怕会惊掉下巴。
樱满集乖巧地点头应下,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绷紧了些。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赤司征十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气派的旋梯,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餐厅里,一个威严的男人坐在对门的首位,穿着板正的西装,双手交握在胸前,面上没有公事公办以外的表情,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在意。
赤司征十郎率先开口:“父亲。”
“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吧。”
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樱满集身上,语气平静。
没有错过他下意识闪躲的反应,父子俩同时敛了敛眸。
木质长桌上座的左右两侧明显是给他们留的位置,但是樱满集不知道该怎么坐才不会出错,他站在原地,等着赤司征十郎的动作。
赤司征十郎顿时感到酸涩,他不知道记忆中那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到底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才变成现在这样,在家人面前也小心翼翼。
他自然地拉过弟弟的手,先把他领到位子上坐下,自己才跟着坐到他的对面。
看着两个孩子慢腾腾地入座,一向要求严厉的赤司征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刀叉,示意可以开始用餐。
樱满集看着面前精美的餐点和从没用过的餐具,模仿着哥哥的样子一步步照猫画虎,那份认真又略显笨拙的乖巧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赤司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赤司征十郎又对弟弟的事格外上心:“父亲,集的名字…要把姓改回来吗?”
“不必了,先用现在这个名字吧。”
“可是…!”
赤司征臣抬手,不容置疑地截断了长子的追问,命令式的口吻不容反驳:
“听说你和迹部家小子交情尚可,他正好还在读国中。我会把集安排去冰帝,你记得和他打声招呼。”
“是。”
对于这种要求赤司征十郎不可能拒绝,答应得很快。
“还有,”
“这个暑假的功课重新调整了,每周多一天休息时间,多照顾一下你弟弟。”
樱满集一边小口吃着东西,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像好奇的小松鼠拨开枝叶,漏出亮晶晶的??目光。
原来家人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吗?
短暂的交流结束,樱满集收回眼神,心中却暗自期待起来:父亲…也能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吗?
但是,不知是因为赤司家一脉相承的冷静克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最后也没等到父亲的一句问询。
他无意识地捏皱了衣角,起身整理时,才猛地惊觉——自己的衣服有些太不合时宜:父亲和哥哥都穿的这么正式来见他,而自己却一身睡衣,形容不整。
这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太差了吧!
樱满集顿时有些坐立难安,清隽的眉毛沮丧地耷了下来,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被咬得通红,雨后蔫了的春草一般垂着脑袋。
“怎么了?集。”
赤司征臣早已离席,赤司征十郎看他的样子有点奇怪,急忙起身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是不是早餐不合胃口?下次换传统的早餐好不好?”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樱满集身体一僵,身旁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陌生温度,不住地放轻了呼吸,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小心思,慌慌张张地回答:
“没有!这样的已经很好了!”
“嗯,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回去吧,集。”
没有说破他的欲盖弥彰,赤司征十郎不多过问的体贴,反而让樱满集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点点头,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上下起伏。
这一次,他主动起身去牵哥哥的手。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家人存在的实感鲜明地从手心的热度传来,好似深夜里摇曳的一簇烛火,驱散所有孤寂和寒冷,带来无可比拟的安心感。
这一天,他们一起试穿新衣,一起分享甜品,一起沉浸游戏,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些对樱满集而言都是从未体验过的新奇事物。
但更重要的还是,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玩闹、一起欢笑。这份陪伴的滋味让他像是初尝了蜜糖一般,乐此不疲。
直到深夜的钟声敲响,樱满集高涨的兴致也没有退去,最后还是赤司征十郎赶着他去睡觉才罢休。
看着樱满集回房的背影,赤司征十郎暗自懊恼,重逢让他兴奋过了头,带着弟弟做了许多久违的事情,竟然闹到了这么晚。
关上房门后,洗浴整理一番,樱满集重新换上了白天那套睡衣——他已经知道这是赤司征十郎亲手给他挑选的,早上那丁点尴尬早就抛到了脑后。
樱满集抱着枕头滚进被窝,将自己严严实实圈进松软的被子里,像个胖乎乎的年糕卷。他把头埋进枕头里,柔软的脸颊像甜奶油一样被挤成小小一团,想着今天的事情忍不住傻傻地笑出声来。
要是之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然而,太过振奋的结果就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也没能成功入睡。
睡不着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多了起来,他甚至开始思考组织放他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烦意乱,没了睡觉的心思。
樱满集索性起身,打算去接杯水安抚一下躁动的心情,却惊讶地发现隔壁哥哥的房门虚掩着,斜漏出昏暗的灯光。
哥哥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白天的相处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他没有多想,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哥哥?”
门被比他想象的更快的速度打开了,赤司征十郎站在门口,他眉心微拧,蔷薇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格外沉静,目光沉甸甸得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责备,但说出的却是关切的话语。
“集?怎么还没睡?很晚了。”
“有…有点睡不着,对不起。”
樱满集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的表情,垂下眼眸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下意识挠了挠脸颊,解释的声音有些嚅嗫。
“不用说什么对不起,”赤司征十郎轻叹一声,侧身让他进来,“是不是新房间睡不惯?”
“没有这回事!房间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樱满集连忙摇头否定,转而关心起赤司征十郎。
“哥哥怎么也没睡?”
“处理一些父亲给的工作,顺便预习一下明天的功课。”
“没事,不用担心,你先睡。”
樱满集注意到哥哥桌案上摊着的各类资料,是他看两行就会脑袋发昏的类型,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做到一半的工作方案。
回想起白天一起疯玩的场景,樱满集微微透明的耳廓透出珊瑚般的红晕,漫过脖颈,在眼尾洇出淡粉,睫毛轻颤,垂下的阴影抖成黏腻的苹果酱。
“是因为我吗?”
“好了,小孩别想那么多,快去睡!”
赤司征十郎拿他没办法,抬手落在他的头顶,将樱满集本就乱蓬蓬的头毛揉得更乱,阻止他的胡思乱想。
“算了,今晚就在我这儿睡吧,我看着你睡。现在、马上就睡!”
赤司征十郎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把他留下。
不知是哥哥不信任自己的羞恼多些,还是哥哥重视自己的欢悦多些,樱满集没有拒绝,默默躺进了赤司征十郎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率先围上来的是熟悉的、带着薄荷清冽的苦涩气息,和他自己的沐浴露是一样的味道,却又奇异地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安全感。
樱满集悄悄把脸颊埋得更深,努力控制住自己乱动的手脚,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把四肢都缩进壳里的小乌龟,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哥哥。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他竟然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做起了美梦。
听着耳畔那细碎起伏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清浅,赤司征十郎关掉电脑,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床边,温柔地拂开樱满集垂落的发丝,露出底下那张精致而恬静的睡颜。
他目光深邃,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忍不住想起了弟弟还没走失的过去。
那时候,妈妈还在世,父亲也不像现在这么不近人情,小小的集总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叫着“哥哥”,又甜又黏。小家伙还会缠着他读幼稚园发下来的儿童绘本,妈妈则会悄悄躲在门后,看着他们俩偷笑。
当妈妈在庭院里教他打篮球的时候,集就穿着那身毛茸茸的恐龙连体衣,乖乖地坐在球场边。每当在他进球时,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就会拍得通红,奶声奶气地欢呼“哥哥好厉害!”
那段日子,父亲给他安排的功课依旧繁重,但偶尔,集调皮捣蛋闯些小祸,父亲也会纵容。这些小小插曲,如同紧绷弦上的短暂休止符,在辛苦之余,也浸满阳光般的快乐。
但所有的美好就像泡影,梦幻又易碎。
破裂的那天,天空飘着濛濛的细雨,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那是集第一天上小学,早晨他还将一把印着小鸭子的伞亲手塞进了弟弟的手心。
可那天晚上,当他推开家门,迎接他的却不再是甜甜喊着哥哥的小小身影,只有妈妈克制的低低抽泣声。
那天起,家便成为了空壳。
除了父亲动用一切势力撒下天罗地网,妈妈也不眠不休地奔波在外,只为一点渺茫的希望。只有他,以“年纪太小”为由被强留在了家里,抓心挠肝地等待着好消息。
但先等来的却不是他想要的好消息,妈妈病倒了。
可能是由于连日的心力交瘁,病来如山倒,妈妈一下子病得不成人形,一年后郁郁而终。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两个至亲。
那个时候的感受他已不想回忆,赤司征十郎摩挲着樱满集软和的脸颊,真实的触感从指腹传来的,带着生命的温度。
他在他额间落下极轻的一吻。
还好,你回来了。
赤司征十郎在床边静坐了许久,如同守护珍宝。直到天边泛白,他才起身,给弟弟掖好被角,准备去客房小睡一会儿。
第二天早晨,樱满集一起床看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行动迅速,第一时间回房洗漱,想去寻哥哥一起吃早餐。
但找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家庭教师已经上了一半的课,透过门缝看到,赤司征十郎正埋头认真做着笔记,没有发现门后的他。
樱满集也不好进去叨扰,他轻轻合上门,自己一个人去了餐厅。
只是他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吃过,特意留了一片烤得香甜的黄油吐司,上头涂满了他最喜欢的巧克力酱,把餐盘端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其实不乏娱乐,漫画、投影、游戏机…都是赤司征十郎为他精心准备的,但是让他一个人却又莫名地提不起兴致。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
床头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提示音。
那不是哥哥给他准备的,而是琴酒临走前给他的。
属于组织的恐怖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