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怒，天地间只余下狂风的嘶吼与雪粒抽打万物的密集声响。马车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次轮毂的转动都伴随着沉重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这片白色的死寂吞噬。车厢内，秦十鸢闭目端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铜哨，感受着其上“十”字刻痕带来的微痛，试图以此厘清纷乱如麻的思绪。
檀言昨夜既已暴露，以他的性子，今日必如鬼魅般藏匿更深，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再现身。而周航……回想着他今早那刻意夸张却掩不住眼底疲惫与深处那抹诡异炽热的笑容，秦十鸢面纱下的唇角抿得更紧。卷轴，血月，周家……带着他，如同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同行，他既是可能引燃真相的火种，更是一团随时会爆裂、将自己也焚毁的裹火之冰。
“殿下，”冬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断了她的沉思，“风雪太大，辕马有些吃力了，这样下去，怕是天黑前赶不到下个宿头。”
秦十鸢睁开眼，隔着被雪沫模糊的车窗望去，天地一片混沌的灰白。“知道了。寻个能避风的地方，暂歇片刻，等风雪小些再走。”
“是。”冬序应声，掀开车帘一角，正要扬声告知外面前马的车夫与骑马的周航。
就在这一刹那！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风雪的咆哮，从侧前方的雪坡后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掀帘的冬序！
那并非寻常羽箭，而是一支通体黝黑、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弩矢！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小心！”秦十鸢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她并非去拉冬序——距离和角度都来不及——而是猛地一拍身侧厢壁，内力震荡！一股无形的气劲瞬间在车厢外壁炸开，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同时身体如游鱼般滑向车门。
“噗！”
弩矢被气劲阻了一阻，方向微偏，却依旧带着狠辣的余势，“笃”地一声深深钉入车辕木中，箭尾兀自剧烈震颤！箭簇离冬序的手臂仅差毫厘！幽蓝的箭头在雪光映衬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有埋伏！”秦十鸢脸色煞白，迅速抽出青锋剑。
车外，周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僵。杂毛马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他死死勒住缰绳才没被甩下去，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恐惧的本能让他瞬间想缩头藏匿，可想起昨天晚上的发现，他顿了顿，知道自己不能后退，稳了稳自己的神色，色厉内荏地朝着弩矢射来的方向喊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给周爷滚出来！”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的手附上了折扇上的一处机关 。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侧前方的雪坡后，几道披着白色伪装的身影如鬼魅般跃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呈扇形包抄而来！他们手中并非刀剑，而是清一色的劲弩！冰冷的弩机在风雪中闪烁着金属的寒芒，箭簇无一例外，都泛着那种幽蓝的光泽！
“毒箭！”秦十鸢眼神一凝，瞬间判断。这些人的装束、武器，与昨日血衣帮的乌合之众截然不同！训练有素，目标明确，且带着致命的杀意！是冲着卷轴？还是……冲着她“孤瑆”的身份？抑或是……周航？
念头电转间，对方第二轮弩矢已然激发！数道蓝芒撕裂风雪，分别射向车厢不同位置，封死了闪避的空间！
“低头！”秦十鸢低喝一声，人已如轻烟般掠出车厢！她没有选择硬撼所有弩矢，而是在落地的瞬间，脚尖猛地一点积雪，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掠而起，同时宽大的云袖如流云般拂出！
“叮！叮！叮！”
袖中似有精钢骨架支撑，灌注内力后坚逾金铁！三支射向车厢要害的弩矢竟被她以袖风精准扫落！雪地上溅起几点幽蓝的冰屑。
然而，还有两支！一支直取她落地的方位，另一支则刁钻地射向刚刚稳住马匹、正挥舞佩剑试图格挡的周航！
周航看着那一点幽蓝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他！昨日面对马血的恐惧和此刻面对真正死亡的威胁截然不同！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那握着折扇的手颤抖得如此可笑。
千钧一发！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周航侧后方的雪堆中暴起！速度之快，超越了人眼的捕捉！后发先至！
“锵！”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
那支射向周航的毒箭被精准地从中剖开！断成两截的箭杆无力地跌落雪地。同时，又一位白色的身影出现，他拉住秦十鸢握着剑的手臂，错身，堪堪躲开了射向秦十鸢落地点的最后一支弩矢！
白衣！红色的云雀结！
檀言！他终于出手了！
白衣剑客，如同凭空出现的雪中修罗，在秦十鸢稳住身形后放开了她，瞬间挡在了马车与伏击者之间。檀言面无表情，拿回长剑，长剑斜指地面，剑尖一滴幽蓝的毒液正缓缓滴落，融入白雪。他面覆白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伏击的白衣人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强援，且一出手就破掉了必杀之局，攻势不由得一滞。
秦十鸢站在他身旁 ，抬眼目光飞快扫过檀言，最后落在那些白衣伏击者身上。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袖中的铜哨隐隐发烫。她没看惊魂未定的周航，清泠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留活口。”
檀言微微颔首，身形已动！瞬间他与秦十鸢一同卷入了敌阵！俩人剑光霍霍，精准地绞向对方持弩的手臂和腿脚，力求生擒。伏击者虽训练有素，但在秦十鸢，檀言这等顶尖剑客面前，配合瞬间被撕碎，惨叫声和弩箭脱手声接连响起。
周航僵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衫，握着剑柄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看着檀言鬼魅般的身影，看着那在风雪中依旧清晰飘动的云雀结，昨夜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此刻劫后余生的心悸、以及卷轴带来的狂热希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那断成两截、箭头幽蓝的弩矢，目光最终落在那被斩断的箭杆末端——一个清晰的、微小的烙印刺入他的眼帘！
——锯齿边缘的猩红残月！
又是“血月”！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不是恐惧，是恨！是刻骨的、焚尽一切的仇恨！这标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周家满门的血，父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所有被强行压下的痛苦记忆，伴随着这枚小小的标记，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些正在檀言剑下挣扎的白衣伏击者，脸上那层强撑的谄媚、油滑、恐惧的伪装，在这一刻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只剩下最原始、最狰狞的恨意！他握着折扇的手不再颤抖，反而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华美的扇身捏碎！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死死盯着猎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血腥味的咆哮。
秦十鸢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周航这瞬间的剧变。他脸上伪装的崩塌，眼中那焚天灭地的恨意，以及死死盯着箭杆上血月标记的眼神……一切都印证了她昨夜在黑暗中的感知和今晨的猜测。那卷轴，那血月，就是开启他地狱之门的钥匙，也是点燃他复仇烈焰的火种。她袖中的指尖，轻轻抚过铜哨冰凉的刻痕。
风雪依旧肆虐，但驿站中那团裹着火的冰，此刻已露出了灼人的内核。前路，注定要用血与火来铺就。秦十鸢的目光扫过正在被迅速制服的伏击者，最后落在周航那因极致恨意而扭曲的脸上，面纱下，一丝冰冷的决然悄然浮现。
檀言的剑，已指向最后一个试图自绝的白衣人咽喉。
风雪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也卷动着那支断箭末端，那抹猩红的、带着锯齿的残月印记，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