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孤悬如梦 > 汧阳
    马车在愈发狂烈的风雪中艰难前行,厚重的车帘隔绝了大部分寒意和呜咽的风声,却隔绝不了车厢内凝重的气氛。冬序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手中的暖炉,金属光亮映照着秦十鸢沉静的脸庞。她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铜哨,“嗒、嗒”的轻响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殿下…”冬序欲言又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驿站前修罗场般的景象和公主身份的突然揭露,让她这个从小在深宫长大的侍女心有余悸。

    秦十鸢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抬眼看向冬序。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炉火映照下,如同融化的琥珀,暖意驱散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灿烂,如同骤然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点亮了整个车厢的阴霾。她甚至抬手,轻轻捏了捏冬序略显冰凉的脸颊。

    “傻丫头,吓坏了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别怕,有你家殿下在呢。还有外面那个…嗯,厉害的木头疙瘩。”她故意朝车帘方向努了努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冬序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笑容弄得一愣,随即眼圈微红,用力地点点头:“嗯!有殿下和檀…檀公子,奴婢不怕!”紧绷的心弦似乎因这明媚的笑容而松弛了几分。

    秦十鸢收回手,身体放松地靠回软垫,屈起一条腿,姿态随意而灵动,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这血月啊,蚀月啊,听着怪吓人的,”她歪着头,指尖绕着铜哨的链子,“不过,他们越是这样鬼鬼祟祟,越是说明他们怕我们找到真相,对不对?”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和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面对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寻宝游戏,而非步步杀机的阴谋。

    “月令牌…白色的月亮令牌…”她喃喃自语,大眼睛忽闪忽闪,“听起来倒像个漂亮的信物,不知道长什么样?会不会发光?”她侧头问冬序,仿佛在期待一个有趣的答案。

    冬序被问得有些茫然:“奴婢…奴婢不知…”

    “罢了罢了,”秦十鸢摆摆手,笑容依旧灿烂,“管它长什么样,找到就知道了!比武大会…嘿,这下更有意思了!原本只是去凑个热闹,看看各国的高手,顺便…咳咳,”她轻咳两声,掩饰了一下,“办点正事。现在好了,还多了个找令牌、抓坏蛋的任务!刺激!”

    她兴致勃勃地掀开车帘一角,寒风夹着雪沫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眯起了眼。她毫不在意,探头向外望去。前方,檀言骑在马上,白色的身影在风雪中挺得笔直,如同定海神针,红色的云雀结在狂风中倔强飞舞,"哼,木头,真是没趣。″她在心中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侧后方,周航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颠簸摇晃,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喂!周航!”秦十鸢提高了声音,清脆的嗓音穿透风雪,“还活着没?没摔下去吧?”

    周航的身体猛地一僵,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沾满雪泥和泪痕的脸上,交织着疲惫、痛苦和尚未散尽的疯狂恨意。他看向探出头的秦十鸢,那张即使在风雪中也难掩明媚的脸庞,此刻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灼人的灿烂笑容。这笑容像针一样刺在他被仇恨和绝望填满的心上,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是惶恐于她的身份?是感激她的收留?还是被这阳光刺痛了深渊中的自己?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是沙哑地挤出一个字:“…没。”

    “没就好!”秦十鸢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笑容更盛,“打起精神来!你那仇人脖子上有疤是吧?这特征多明显!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咱们就留心找!比武大会鱼龙混杂,说不定那‘蚀月’就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到时候,本…本姑娘帮你一起揪他出来!”她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仿佛揪出一个凶名赫赫的杀手头目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

    周航看着她,眼神复杂。公主的身份让他本能地敬畏,可眼前这鲜活跳脱、毫无架子的模样,又与他认知中深宫里的贵胄截然不同。她那带着“江湖气”的许诺,在绝望的黑暗中投下了一线微弱的光,虽然荒谬,却莫名地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他用力攥紧了缰绳,指节再次发白,低低应了声:“…谢…谢女侠。”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

    秦十鸢似乎毫不在意称呼,笑嘻嘻地缩回头,放下了车帘。车厢内,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并未完全褪去,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深思。她看向冬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狡黠:“冬序,你说,周航那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冬序想了想,小声道:“看周公子刚才的反应,惊愕虽有,但似乎…并不算太过意外?尤其是您身份揭穿后,他的那种慌张…不像是全然不知情的人。”

    秦十鸢指尖点了点下巴,眼中闪着八卦般的光彩:“有意思!一个看似市侩油滑的商人,居然能同时认出我孤瑆和公主的身份?还藏着对血月蚀月如此深仇大恨?他这折扇…看着就不是凡品。这家伙,秘密不少呢!”

    她并未深究,反而像是发现了新玩具般兴致勃勃:“管他呢!只要他打血月的心是真的,能帮我们找到蚀月,就是好帮手!他那点小秘密,路上慢慢挖!”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风雪肆虐了大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渐渐停歇。暮色四合,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城门上方刻着“汧阳”二字,正是通往北境比武大会“天阙峰”的重要中转站。城门口车马人流明显增多,带着江湖气的喧嚣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

    檀言策马靠近车厢,声音透过车帘传来,依旧平板无波:“殿下,汧阳城已到。此地龙蛇混杂,需谨慎。属下建议寻一清净客栈落脚,补充给养,再探听比武大会及…血月消息。”

    “好!”秦十鸢立刻掀开车帘,脸上洋溢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兴奋,“终于不用在风雪里吃沙子了!檀木头,找个干净点的客栈,最好有热水!本姑娘要好好洗个澡!”她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而灵动,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入城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檀言显然对这类事务驾轻就熟,很快便寻到一处位置相对僻静但环境雅致的客栈——“听松居”。他利落地安排好一切,将马车和马匹交给伙计,自己则如同最警觉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秦十鸢身侧。

    周航沉默地跟在后面,努力挺直腰背,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和虚弱。他的杂毛马在客栈气派的门脸前显得格外寒酸。

    客栈大堂温暖明亮,炉火烧得正旺。秦十鸢一进门,就舒服地叹了口气。

    “掌柜的,三间上房!要挨着的!热水赶紧烧上!”她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欢快,直接走向柜台,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公主的矜持,倒像个活泼的富家小姐。

    掌柜见多识广,看她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的冷面护卫气势迫人,后面还缀着个形容狼狈但眼神执拗的同伴,心知不是寻常人物,连忙堆起笑脸应承:“好嘞!姑娘放心,马上安排!天字甲、乙、丙三间,清净暖和,热水管够!”

    檀言默不作声地付了定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堂里形形色色的客人。周航则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房间很快安排妥当。秦十鸢拉着冬序,迫不及待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檀言则守在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

    “冬序冬序!快看看这房间怎么样?哇,这窗棂雕花真好看!”秦十鸢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摸摸柔软的床铺,又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渐渐点起的万家灯火,脸上满是新奇和满足。“比宫里那死气沉沉的屋子有意思多了!当然也比昨天那个破旧的房子好多了!”

    冬序一边麻利地整理着行李,一边笑着应和:“殿下喜欢就好。奴婢这就去催热水。”

    “快去快去!”秦十鸢挥挥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眼珠一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悄悄拉开一条缝。

    檀言背对着门,身姿挺拔如松,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门廊的阴影里。只有那枚红色的云雀结,在客栈灯笼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喂,檀木头!”秦十鸢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檀言身形未动,但头微微侧过一丝角度,表示他在听。

    “站岗辛苦啦!”秦十鸢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蜜饯,飞快地塞到檀言垂在身侧的手里,“喏,路上买的,可甜了!赏你的!别老板着脸,跟块冰似的。”她说完,不等檀言反应,立刻缩回头,“啪”地关上了门。

    门外,檀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块小小的、散发着甜香的蜜饯。油纸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沉默地站着,片刻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动作,将那块蜜饯收进了怀中贴近心口的内袋。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他重新挺直背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异样从未发生。

    热水很快送来。秦十鸢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风尘和血腥气,换上干净的常服,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更加容光焕发。她重新盖好面纱,拉着同样梳洗完毕的冬序,兴致高昂地提议:“走!冬序,我带你下去逛逛!这汧阳城可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闷在车里一天,骨头都僵了!”

    “殿下,檀公子说…”冬序有些犹豫。

    “哎呀,有他在呢,怕什么!”秦十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了,咱们现在就是普通江湖儿女,低调点就是了!快走快走!”她不由分说,拉着冬序就往外走。

    打开门,檀言果然还像钉子一样守在门口。

    “檀木头,走!陪本…本小姐逛街去!”秦十鸢笑容灿烂,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

    檀言的目光在她洗去疲惫后更加明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微微颔首:“是。”他落后半步,如同最沉默的影子,跟了上去。

    经过周航的房间时,秦十鸢脚步顿了顿,抬手敲了敲门:“喂!周航!还活着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汧阳城的‘雪里红’炖肉一绝!”

    门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周航沙哑疲惫的声音:“…谢女侠好意,在下…想歇息片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压抑的情绪,显然还未从白天的巨大冲击中缓过来。

    秦十鸢也不勉强:“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让伙计送上来,记我账上!”她爽快地应了一声,便拉着冬序,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檀言在路过周航房门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却如冷电般在门缝处扫过,确认里面只有一人气息后,才继续跟上。

    汧阳城虽地处北境,但因是交通要道,又逢比武大会临近,夜晚的街市竟也十分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灯火通明,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合着寒风扑面而来。卖热气腾腾羊肉汤的、吆喝着刚出炉烤馕的、还有卖各种北境特产和粗糙兵器的小摊,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

    秦十鸢如同放出笼子的小鸟,兴致勃勃地拉着冬序穿梭在人群中。她一会儿凑到糖画摊前,看着老师傅用糖稀画出栩栩如生的飞鸟走兽,啧啧称奇;一会儿又被香气吸引,停在卖烤羊肉串的摊子前,豪气地买了好几串,分给冬序和身后的檀言。

    “快尝尝!闻着就香!”她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眼睛却幸福地眯了起来,“嗯!好吃!檀木头,你也吃啊!别浪费!”

    檀言手里拿着那串还在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看着秦十鸢被烫得龇牙咧嘴却笑容灿烂的模样,沉默了片刻。他动作有些僵硬地将肉串凑到嘴边,极其斯文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滚烫的油脂和浓烈的香料味道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且刺激,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怎么样?好吃吧?”秦十鸢期待地看着他。

    “…尚可。”檀言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板。

    秦十鸢撇撇嘴:“木头就是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她也不在意,转身又拉着冬序奔向一个卖热腾腾甜汤的小摊。

    檀言默默地跟在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身影。他注意到几个看似普通的江湖客,目光在秦十鸢带着面纱的脸上停留时间过长;也留意到街角阴影处,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他的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肌肉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秦十鸢掀着面纱,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桂花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满足地喟叹:“舒服!”她一边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尤其是那些带着兵器、气息彪悍的江湖客,小声跟冬序嘀咕:“你看那个大胡子,背上那把刀,怕是有百斤重吧?舞得动吗?…哇!那个姑娘好飒!那身劲装真漂亮!…”

    她的声音不大,但那份纯粹的好奇和欣赏,让跟在后面的檀言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丝。仿佛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能将周围的肃杀暂时驱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破旧棉袄、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朝着秦十鸢的方向撞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破碗。

    “小心!”冬序下意识地想要挡在秦十鸢身前。

    檀言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身形微动,几乎就要出手。

    然而秦十鸢的动作更快。她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敏捷地侧身让开小乞丐冲撞的势头,同时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瘦小的肩膀,防止他摔倒。她的动作轻柔而自然,脸上没有丝毫嫌弃。

    “小弟弟,小心点,别摔着了。”她声音温和,带着关切,顺手将手里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吃的两块芝麻糖饼塞进了小乞丐的破碗里,“饿了吧?快拿去吃。”

    小乞丐愣住了,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错愕,呆呆地看着碗里那两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饼,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笑容比糖饼还甜的姐姐。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抱着碗跑开了,消失在人群里。

    秦十鸢看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纯粹,仿佛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冬序松了口气。檀言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按在剑柄上的手悄然松开。他看向秦十鸢的目光深处,那丝极难察觉的涟漪似乎又波动了一下。

    “走吧,冬序,我们去前面那家绸缎庄看看!”秦十鸢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兴致丝毫未减,拉着冬序继续向前。

    冬序看着自家殿下明媚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她的殿下啊,身份尊贵却心地纯善,身处险境依然能保持这份开朗和赤诚。这光芒,或许正是能驱散血月阴霾的力量?

    三人逛了约莫半个时辰,秦十鸢买了几样精巧的小玩意儿和一些特色点心,心满意足地返回“听松居”。经过周航的房间时,秦十鸢示意冬序去敲门问问情况。

    冬序轻轻叩门:“周公子?您休息好了吗?殿下给您带了点吃的。”

    门内传来周航依旧沙哑但似乎平静了些的声音:“…多谢女侠和冬序姑娘。在下…好多了,暂时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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