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孤悬如梦 > 北境苍梧周氏
    汧阳城的夜被冻得死寂,连白日里喧嚣的“听松居”也沉入了厚重的黑暗,只有檐下几盏灯笼在朔风中徒劳地摇晃,投下几团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门廊一隅。檀言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石雕,背靠冰冷廊柱,寒潭般的眼眸穿透沉寂的天井,牢牢锁着对面天字乙号房紧闭的门。

    突然,一丝细微的摩擦声刺破寂静——周航的房门被拉开一道缝,人影狸猫般滑出,融入更深阴影,蹑手蹑脚向后院马厩潜去。他怀里紧攥着东西,一丝非金非玉的冷光在黑暗中倏忽闪过。

    檀言气息骤然沉凝,正要无声跟上。

    “咻——!”

    屋顶之上,破空厉啸毫无征兆撕裂夜幕!一道乌光带着俯冲的恶意,直扑周航后心!

    檀言瞳孔猛缩,身形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低喝炸响:“小心!”劲风裹挟着周航狠狠撞向廊柱!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道更快的红影自天字甲号房内闪出!秦十鸢竟比檀言更快一步!她寝衣只裹了一层单薄的披风 ,长发飞扬,身形灵动如惊鸿,后发先至,素手在间不容发之际闪电般探出!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石交鸣!

    那枚造型奇诡、尾部带着血槽、锋刃泛着幽蓝毒芒的燕尾镖,竟被她两根纤纤玉指精准无比地夹在了指尖!镖尖距离周航后心不足一寸!幽蓝的毒光映着她白皙的手指和骤然冷冽的眉眼。

    檀言的身影也同时扑至,因秦十鸢的出手而落点微偏,强劲的冲势带起的气流卷得周航衣袂翻飞。他收势站稳,目光如电扫向屋顶,那里偷袭者一击不中,早已鸿飞冥冥,只余冰冷的杀意。

    “有刺客——!”客栈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秦十鸢捏着那枚淬毒的燕尾镖,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那抹幽蓝的诡异。她垂眸看了一眼镖尾独特的血槽,又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被撞得七荤八素、瘫在柱子下惊魂未定的周航,最后落在檀言身上。

    “身手不错嘛,木头疙瘩。”她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轻快,仿佛刚刚只是拂开了一片落叶,“不过下次,记得再快那么一点点?” 她朝檀言晃了晃指尖的毒镖,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弧度。

    檀言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遭混乱的黑暗角落,确认威胁暂时消失。他看向秦十鸢捏着毒镖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沉声道:“殿下,镖有毒。”

    “知道,死不了。”秦十鸢浑不在意地将那枚危险的燕尾镖随手丢给刚冲出房门的冬序,“冬序,收好,这可是蚀月送的‘见面礼’。” 冬序手忙脚乱地用一块厚布接住,小脸煞白。

    秦十鸢这才踱步到周航面前。周航挣扎着想爬起来,对上她俯视下来的目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如同星子,只是此刻星子深处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冰霜,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脸上甚至没有怒容,依旧是那张明媚的脸庞,只是那笑容里没了往日的温度,多了一丝审视的玩味。

    “周公子,”她开口,声音清脆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大半夜不睡觉,揣着个宝贝,是嫌命太长,想给蚀月的杀手当活靶子练手?” 她微微歪头,像在探讨一个有趣的问题,“还是说,你知道他们今晚会来,特意出门迎客?”

    周航被她这平静又犀利的质问噎住,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躲闪,试图辩解:“我…我只是…只是睡不着,想透透气……”

    “透气?”秦十鸢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混乱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她忽然蹲下身,平视着狼狈的周航,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每一丝恐惧和躲闪。“透个气,怀里还揣着……嗯?”她目光精准地落在他因刚才撞击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那里,一抹温润如月华、非金非玉的莹白光泽正悄然泄露出来——正是那扇骨的光!

    “这‘气’透得可真是宝贝。”秦十鸢伸出手指,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轻轻点在他心口藏着折扇的位置。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扇骨,周航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颤,面如死灰。

    秦十鸢站起身,不再看他,转身朝自己敞开的房门走去,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冬序,扶周公子起来。檀木头,进来。”她顿了顿,回头对僵立原地的周航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灿烂,如同骤然穿透乌云的阳光,却让周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周公子也请吧?外面风大,我们屋里,慢慢‘透透气’。”

    天字甲号房内,烛火被带进来的气流扰得摇曳不定。檀言站在门内,如同最警惕的门神,目光扫视着门外残留的混乱。冬序扶着几乎虚脱的周航,将他按在靠墙的一张硬木圈椅上。秦十鸢则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白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姿态随意地倚着桌沿。

    她啜了一口冷茶,目光落在周航惨白如纸的脸上,又掠过檀言肩头——那里,深色的衣料被方才扑救时带起的劲风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肉,虽未被毒镖所伤,但高速冲击下与廊柱的擦碰,也留下了一片明显的淤青和血痕。

    “啧,”秦十鸢放下茶杯,看着檀言肩头的伤,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点嗔怪,“木头就是木头,救人也不知道护着自己点,看这撞的。”她说着,随手从桌上药箱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丢给檀言:“喏,化淤散。”

    檀言稳稳接住,却面无表情,低声道:“谢殿下,属下无碍。”

    秦十鸢“嗯”了一声,注意力重新回到周航身上。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轻松随意的神情,甚至带着点闲聊八卦的兴致。

    “蚀月的飞镖?”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目光却牢牢锁着周航,“这毒好似还与上次的不一样,江湖独一份,淬的‘碧磷砂’,中者十二个时辰内骨肉消融,歹毒得很。”她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一道菜,“还有你怀里那宝贝……”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不单单只是一把折扇吧,还是顶级暗器或兵刃?更是苍梧周氏嫡系子弟的身份信物?”

    “周公子,”秦十鸢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一个怕血之人,怎么会有苍梧周氏嫡系信物呢?”她歪了歪头,笑容明媚依旧,“这故事,听起来可比话本子里写的还精彩。反正长夜漫漫,蚀月的朋友可能还在外面等着,不如…你讲给我们听听?”

    周航的身体在圈椅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膝盖,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布料抠破。秦十鸢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他赖以藏身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烛光下。那轻松的语气,那灿烂的笑容,此刻比任何厉声喝问都更让他感到无处遁形,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我……”

    秦十鸢也不催促,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指尖依旧轻轻敲着桌面,嗒、嗒、嗒…那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周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终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啊——!”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嚎叫从周航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汗水和尘土,扭曲得不成样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痛苦、刻骨的仇恨,以及彻底被撕碎伪装后的疯狂。

    “我说!我说!”他嘶吼着,身体从圈椅上滑落,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蜷缩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声音破碎沙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周航!是北境苍梧周氏…苍梧周氏…周氏最后的活口!二年前…就是蚀月…蚀月灭了我周氏满门!鸡犬不留!爹…娘…阿弟…全死了!全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