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之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色激光笔。
投影屏幕上，清晰地展示着复杂的基因模组图——分别标记着Alpha、Beta、Oga三种性格的基因序列和相互作用模型。
陈刃立刻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他摸索到椅子旁边的扶手，熟练地按了一下，隐藏在里面的折叠小桌板无声地弹开，稳稳地卡在身前。他立刻将那个旧笔记本摊开在桌板上，右手紧握着顾裴之借他的那支笔。
笔尖快速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记得格外详尽——基因点位、调控机制、可能的变量影响，一行行清晰的字迹迅速铺满了纸页。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份笔记，不仅要给自己看，更重要的是，要完整地带给今天缺席的许昭。
S实验室向来保密性森严，会议全程不得有任何金属进入现场，禁止开会的员工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顾裴之在台上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地梳理着项目方向：今年市场重心将转向国外对接，他强调这次任务的“绝对机密性”，要求在场每一个人守口如瓶。
陈刃的笔尖在旧笔记本上飞速移动，紧跟着顾裴之的每一个要点。为了确保许昭能看懂，他不时在字里行间或页边空白处添上简短的旁批注释，解释术语，标注关键，甚至画个潦草的箭头示意逻辑关系。
一个半小时的高强度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
顾裴之放下话筒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
陈刃缓缓站起身。
也许是坐得太久，也许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骤然放松，他眼前猛地一黑，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带着点低血糖特有的心慌和虚浮。他定了定神，有些迟钝地随着离场的人流，像一片无力的叶子被裹挟着漂出报告厅。
走廊里人声嘈杂，他有些茫然地走着，直到瞥见拐角处洗手间的标志。胃里隐隐的不适感更清晰了。他推门进去，径直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掬起几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隔间门锁弹开的轻响。一个陌生的男性alpha从其中一个隔间走了出来。他走到旁边的水池洗手，目光却透过镜子，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陈刃。
陈刃没有理会，关掉水龙头，扯了张纸巾擦脸，拿上放在洗手台的笔记本，转身准备离开。
“陈刃？”一个带着明显疑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陈刃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有点懵，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叫住他的陌生Beta，眼神里满是茫然和不解。
“你在叫我吗？”他问，声音带有一丝有些微哑。
男alpha走到他跟前，毫不避讳地像扫描仪似的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心里忍不住啧啧，果然是眉目清俊，皮肤白得晃眼，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干净水嫩劲儿。他之前听那几个八卦同事说得天花乱坠，他还半信半疑，最近实验室里，“陈刃”这名字简直成了八卦风暴眼，各种离奇传闻满天飞。有人说他一夜飞升攀了高枝，更夸张的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有大佬为他大打出手，一边是顾裴之亲自带在身边，另一边还有个帅得惊人的神秘领导，为了给他“出头”，一脚踹翻了说他闲话的人，还雷厉风行地把人给开除了。
如果眼前的人是陈刃，那么还挺好辨认的。
西城实验室没有点旁人推举或者成绩异样优秀，普通人还进不来这个岗位。
男alpha朝他伸出手，朝他笑了一下，介绍自己：“黎枫，就在你隔壁，我的岗位紧挨着主实验室。”
陈刃愣了一下，定了定神，环顾四周，他有点想笑，再厕所这么正式握手还怪奇怪的。
他仰起头，腼腆一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居然认识他且知道他的名字，但出于礼貌，他也轻轻握住黎枫的手掌心。
“陈刃。”
“知道知道，算是久仰大名了。”黎枫和陈刃握了一次手后，他便识趣的松开了，他努努嘴示意陈刃先行一步离开厕所。
久仰大名？
陈刃听闻黎枫这么一说，眉目便不可控的紧皱起来，他又想起，刚才开会议时身后的人一直对他议论纷纷的事情。说什么“开除”、“领导的人”、“什么小李”。
刚走到走廊，陈刃正想回头向黎枫开口询问——
“陈刃。”
一声清晰的呼唤，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意味，骤然从他侧前方传来，硬生生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陈刃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顾裴之正脚步匆匆往他这边赶。
顾裴之舔舔嘴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陈刃身后的黎枫。
黎枫：“…？”
撞上顾裴之探究性的目光，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组长不会以为自己对陈刃感兴趣吧？不过看顾组长这急切地打断，眼神和行为举止间都带着护短的架势，倒是和实验室里传的那些八卦对上了。
难道说，顾组长真的对陈刃有意思？
黎枫很识趣，就算顾组长对陈刃没意思但肉眼看得出两人认识。他毕恭毕敬的喊了声组长好，眼神在一脸懵逼的陈刃脸颊上扫过，没再吭声，一言不发就独自离开了。
顾裴之见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他垂着眸看着陈刃，刚才看见他和一位陌生男alpha同时从厕所走出来，似乎欲要交谈，这场景着实把他吓一跳。许昭在此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让自己好好看着他，尤其强调过。
不论是谁，都不准接近陈刃。
作为从小到大都互相扶持的好兄弟，头次见许昭如此在意一个人，所以每天就算他再忙，就算许昭脾气有时候又臭又烂，他还是会出手帮他，顺着他的意思，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陈刃带着困惑的表情跟在顾裴之身后，回到主实验室。一整天的工作让他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下班时间手机准时震动，手机屏幕上跳出许昭的消息
许昭：【我和西城八环的房东谈妥了，安排我们住同一栋楼，我在你楼上四层。】
看到消息的瞬间，陈刃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下意识立刻去找顾裴之，支支吾吾地表示想提前下班。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刚得到重用，顾组长又这么照顾他，现在居然要比上司还早走，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他正像个做错的孩子，拘谨的站在顾裴之面前，喉咙吞咽口水，试图压下他慌张失措的心态。
出乎意料的是，顾裴之答应得干脆利落，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走出实验室大门时，陈刃感觉还是特别恍惚，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顾组长这个人，真是出乎意料地体贴啊。
他上了出租车之后，火速给许昭发信息。
小橙子：【我已经上车了，你在家里等等我，东西很多吗，要不要叫个搬家公司？】
许昭：【该搬的我自己搬过来了，家具大部分都是前房东的，晚上忙吗，可以陪我去逛逛超市。】
逛超市。陈刃思索了一会，那正好，可以给他的小出租屋添点家具。西城治安差可谓是臭名昭著，尤其是晚上，人与人嘈杂的地儿就易遇偷窃，现在若是有许昭陪着他，更为安全。
车子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陈刃结了账后推开车门，抬头间，视线早早锁在马路对面双手插兜的许昭。有时候远远看着，会惊叹许昭肌肉健硕，身影修长挺拔，完全不像是日新三还千省吃俭用的打工仔。
甚至----许昭给他第一印象就是特帅，哪怕穿着一件泛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单薄白衬衣，他穿出来的感觉都像是哪个品牌的高定。
或者说，帅到站姿随意都像是在进行凹造型摆拍。
绿灯亮起的瞬间，陈刃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马路对面，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许昭！许昭！”，他跑到许昭跟前时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泛起淡淡的红晕。
“慢点儿，不着急，带你去附近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许昭笑着说，下意识顺手用指腹抹了把陈刃额头上的汗。
夜幕完全降临时，西城区的灯光次第亮起，霓虹灯将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人流比白天还要密集。许昭看着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眉头微皱。他侧身挡在陈刃前面，用自己宽厚的肩膀为他隔开拥挤的人流。
“握紧我。”许昭突然转身，向陈刃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西城这边路况复杂，容易走散。”
陈刃盯着眼前这只手愣住了。许昭的手掌宽厚有力，指节修长，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他的心跳突然加快，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去。这一次他握得很紧，和初次见面时礼貌性的握手的感受完全不同。
许昭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牵着他就往人群深处走去。
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后，一栋气派的购物中心赫然出现在眼前。陈刃惊讶地抬头望着这座四层楼的建筑，整面玻璃幕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入口处站着穿着制服的门童，大厅里的前台小姐都化着精致的妆容。
“这...我们要来这里？”陈刃有些迟疑地拽了拽许昭的手。他原以为许昭会带他去那种便宜的三元店。
许昭头也不回，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嗯，跟我来。”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带人来这种高档商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走进商场后，陈刃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中央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每家店铺的橱窗都陈列着精致的商品。穿着时尚的顾客三三两两地走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水味。
“先去四楼。”许昭看了眼指示牌，拉着陈刃直奔电梯。电梯里已经站了几个人，许昭很自然地把陈刃护在角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陈刃能清晰地闻到许昭身上淡淡的薄荷清爽的信息素味，同时还混合着一丝烟草的气息，这个距离让陈刃莫名耳根发烫，看着眼前宽厚的脊背，他突然很想用胳膊抱住许昭，整个人的重心都栽在他身上。
四楼是家居用品区，许昭推了辆购物车，终于松开了陈刃的手。但没走几步，他又很自然地揽住陈刃的肩膀，带着他往寝具区走去。
“这个怎么样？”许昭拿起一套深蓝色的床品问道。
陈刃摸了摸面料，柔软得像云朵一样，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应该不便宜...”他小声嘀咕，试图提醒许昭咱经济有限。
许昭却已经叫来了店员：“包起来。”接着又拿起旁边配套的枕头，“这个也要两个。”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许昭就像开启了购物狂模式，无视了陈刃暗戳戳的提醒。毛巾要埃及棉的，牙刷要电动声波的，连拖鞋都要挑最舒服的记忆棉材质。陈刃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只能机械地跟在后面，看着购物车一点点被填满。
“差不多了吧。”当许昭拿起第三套不同香型的沐浴露时，陈刃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想着预算价格应该都过四位数了，况且真买这堆东西回去也是暴殄天物，西城八环那几栋烂尾楼哪能塞得下这么多家具。
许昭闻言停下来，打量了一下购物车：“家里用的确实差不多了，去买点食物吧。”
许昭话音刚落，陈刃的心情就从购物带来的麻木转向了雀跃。下到三楼，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零食、水果蔬菜和肉类区。陈刃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地率先冲向色彩缤纷的零食区。许昭看着他瞬间活泼起来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推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陈刃停在膨化食品货架前，左看右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日子够苦了，他想对自己好点。于是毫不手软，疯狂地一顿拿，薯片、虾条、爆米花，各种膨化食品包装袋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购物车。
许昭推车靠近，身体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陈刃耳畔：“零食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和管束般的语气让陈刃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回头瞪他。许昭管他工作管他安全都无所谓，零食都要管坚决不行。
陈刃心里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他偏要拿。他扭回头，不再看许昭，自顾自地沿着货架走，边走边往身后的购物车里塞零食。
许昭看着他略显倔强的后脑勺，无奈又好笑。他怕陈刃真吃出问题，便不动声色地玩起了“小把戏”。每当陈刃的注意力被新货架吸引，或者弯腰去拿下层的东西时，许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快如闪电地探进购物车，精准地抽出几包膨化食品，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处。
两人终于下到一楼结账处。看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陈刃才后知后觉有点肉痛——虽然负担得起，但一次花四位数买日用品零食，还是让他小小地吸了口凉气。当前台小姐开始扫码时，陈刃的目光扫过传送带上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他扔进购物车里的零食似乎少了一半多。
“我的零食呢？”他猛地转头，疑惑地看向许昭。他扑闪着那双清澈又带着委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罪魁祸首”，无声地质问。
许昭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俯身凑近陈刃的耳朵。压低的声音带着点磁性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意。
“大概是……零食自己不想跟你回家？”
陈刃被他这近乎耳语的、带着点耍赖的调调弄得耳根发热，一时语塞，还没想好怎么反驳——
“恭喜二位！”前台小姐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低语，“系统显示你们正好是本店开业以来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结账顾客！按照活动规则，只要是情侣可以享受全场商品三折优惠哦！”
三折？！陈刃瞬间把零食的“失踪案”抛到了脑后，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有点懵。这什么逆天运气。
他下意识地张嘴就想答应“好”，但“情侣”那两个字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让他猛地刹住了车。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慌乱和求证，侧头看向身边的许昭。
许昭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接。周围嘈杂的人声、扫码器的滴滴声仿佛瞬间被抽离。空气凝滞，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那无声的、带着灼热温度的询问。许昭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潭水，又像有暗流涌动，静静地锁着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确认什么。陈刃感觉自己像是被那目光钉住了，心跳声在寂静中鼓噪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