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简老师找我?”
她语气不算怠慢,却也没有学生惯常的那份恭敬。
简霁闻点头,神情温和:“刚刚开会你好像没怎么记笔记,怕你漏掉了重要信息。我们明天出发的集合时间和地点,建议你还是写下来,避免耽误。”
“还有我的电话,也是。”
话说得得体,不轻不重,仿佛对所有学生都一样。
但沈韵舟心里明白,这分明是单独的提醒。对方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也在用一种委婉克制的方式,留意她。
她看着简霁闻,一瞬间,感受到了对面女人自然流露的善解人意。
“谢谢简老师。”她走近一步,语气平稳,“我记得住的,不会迟到。”
“出国这件事,每个细节都算数。” 简霁闻目光微动,语气轻柔,“你是我们今年项目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大家自然会参考你怎么做。”
沈韵舟轻轻一愣。
这话,是夸奖,是提醒,也是一种观察后的判断。
她点头:“我知道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回头问道:
“简老师前两年,也有带队过夏令营吗?”
对面微微摇头:“没有,我也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沈韵舟轻声回应,礼貌却不多话。
简霁闻点头:“回去吧,好好收拾东西。”
沈韵舟离开教室,在食堂随意吃了几口饭,回到宿舍。
她们院都是中外合作专业,人数比起其他学院不算多,所以宿舍都是两人间。
钟寻正在床边收拾行李,一抬头看到她:“你被老师留下啦?”
“嗯啦。”
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都在陆续离校。钟寻是本地人,母父已经在楼下等她回家。
“就是咱隔壁班的那位美人老师?” 钟寻和她是一个法语小班。
“对,简霁闻。”
“哦。”钟寻顿了顿,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虽然我不太了解简老师,但,我相信她是个好人。”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沈韵舟没回话,只笑了笑。
半小时后,两人告了别。钟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记得多给我直播你们夏令营!我要看全法国的帅姐姐!”
宿舍静了下来,沈韵舟盯着躺在地上的行李箱。箱子已经被塞得七七八八,几套衣服、药品、学习资料,还有些琐碎的小物件。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去欧洲。
从上海到巴黎的航班要坐十一二个小时,她从没坐过这么久的飞机。光是想到这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脖子已经提前有些酸,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颈椎。
可更让她忐忑的,是她到底听不听得懂“真正的法语”。
不是课堂上为了她们而放慢的语速,不是外教精心设计的对话练习。是法国街头的喧哗、市集的叫卖、地铁的广播,是那些未经翻译的真实世界。
她心里起了波澜,又努力安慰自己:老师们都夸她法语好,平时和法国人交流也没出过问题。
她起身,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链合上,“咔哒”一声。
一切准备完毕。
她用手背蹭了蹭额头,那里已经布满了细汗。
明天下午就要从学校出发前往浦东机场。她想,今晚还是早点洗澡休息吧。
刚拿了洗澡衣物,手机震动了一下。
点开,是母亲沈之棠发来的几条消息。
沈之棠是一位非常包容开明的母亲,平时在泠洲外国语大学教英文。此次她的宝贝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平时就算再放养,这次不免也想多叮嘱几句:
“舟舟,明天去法国了,今晚早点睡。”
“银行卡和现金都带好了吗?钱不够再跟妈妈说。”
“你顺便把带队老师联系方式发我。到时联系不到你也好找人。”
沈韵舟才想起,下午会议上的电话根本没记。
她翻开微信,发现自己已经被拉进了“法国夏令营研学”群,群主发了一条老师的电话。
她点开群主头像,是简霁闻。头像是她站在海边的背影,风吹起长发,身影隐入金色海浪与灰蓝天空。
她穿着卡其色的长风衣,白色长裤在落日中反射着柔光。神情藏在明暗的光影里,也藏在朦胧的海色之中。
她没有加她。
沈韵舟只给母亲发了条语音,语气软软的:“别担心啦,我不会有事的,手机也开了漫游,随时能联系到。”
说完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洗完澡后又换好睡裙,点亮手机屏幕,看到沈之棠也回了条语音过来:
“在法国的时候,时不时发个消息报个平安,好让妈妈安心。”
沈韵舟笑了笑,乖巧的选了一个尿不湿泰菲点头如捣蒜的表情包回了过去。
*
那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正午,阳光洒进房间,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的静谧。
集合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校门口,大巴直达浦东机场。
洗漱完,沈韵舟随意吃了点东西,确认好随身物品,推着她那只28寸行李箱,独自一人走向校门。
这次的十人团里,没有一个是她平日里熟悉的朋友。她抵达时还早,只见简霁闻站在大巴旁,身姿挺拔,和几名女生交谈着。
沈韵舟不动声色地立在了她们的身后,没有上前打扰。
只听着简霁闻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像春水一样安抚着临行前的慌乱:
“别担心,很多东西不用带,法国那边都有。”
“去机场的路上好好休息,今晚航班起飞晚,机场等候的时间里会有点累。”
等那几位女生笑着上了车,简霁闻才抬眼环顾,准备继续捞人。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由远及近,稳稳落在了推着黑色行李箱的沈韵舟身上。
两双眼睛在空气中轻轻碰触,问好。
“简老师。” 沈韵舟低声唤道。
“嗯,来了啊。” 简霁闻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她认为这是一种只在面对“有分寸的好学生”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不动声色的关注,比平时多一分。
“别傻站在太阳底下,是想被晒伤吗” 年长者语气一转,轻声嗔怪,有不易察觉的关心。
沈韵舟不失礼貌:“我这就上车。”
她正欲登车,又被拉住。是那双温热的手,落在她手腕处,力道不重,却分明带着一丝认真。
“等等。”
简霁闻的声音低了一点,像是有话要单独交代。她的目光越过车窗,看了一眼车内已就座的同学们,又落回到沈韵舟脸上。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顿了顿,组织着措辞:“这次带你们去法国,事情比较多。预定航班、落地对接、研学活动,还有各种临时安排的变动……我一个人可能顾不过来。”
“我需要一个学生帮我一起协调信息、传达通知,尤其是……” 她看了她一眼,“你的法语是全年级第一,口语也很厉害。”
“而且我知道你做事很稳。” 她早就听同事讲过。
这一句语气没有刻意恭维,是一种明晰的评价。
沈韵舟微微一愣,没料到自己会被委以重任。
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提出请求的女人。
简霁闻站得很直,语气也一如既往从容,可她额前的碎发微微湿润,贴在太阳穴边。那是刚刚来不及擦掉的汗痕,在阳光下闪烁,看得出她方才四处奔走,来回确认每个人、每一件行李、每一份表格。
沈韵舟忽然意识到,简霁闻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全然淡定。
她也会累,会焦头烂额,很可能会在无数表格和deadline里,被安排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这一切,她只是独自咽下,没表现出来罢了。
这一大摊子的准备工作,但凡哪个环节出错,背锅的都只会是她。
这一刻,某种细密而真实的共情,悄悄浮现在沈韵舟心头。
女人总是更懂得女人的难处与不易。
她甚至说不上来是否还捕捉到了更多情绪,只是心头忽地一动,像被轻轻拨了一下。
于是她抬眼看她,点了点头:“可以。我会尽力的。”
简霁闻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终于得到了预期的回应,神情这才彻底柔下来。
“我相信你,韵舟。”
她没说谢谢,一句“我相信你”,语调温缓,不带一点上对下的命令感,反倒像是私下请求的一种托付。